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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将杯子拧好,交回到女孩手上,转头看向迟入泮,“你看起来比我姑娘还小,那个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吧。”
“啊是。”迟入泮说得很不确定,他一直在怀疑淩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辍学了,润园书本上的一些笔记显示他似乎连高一都没念完。
“好孩子。”男人欣慰地说道。
“我也算不上多好,就是运气……”迟入泮皱眉,但还是口是心非地说下去,“比较好。”
除了遇到温辞。
但他下一秒就意识到遇到温辞也可以说是好运,以那个人的能力和财力,淩澌在副本里也许一直都被保护得好好的。
看样子他还得感谢温辞。迟入泮心里冷哼一声,面子上尽量不动声色。
窗外漆黑一片,近处树木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迟入泮能明显感觉到如今华夏的人口数量是真的不多,沿途经过的许多城市都只能看到隐约的边界,灯光似乎还不如天上的繁星多,零散而昏暗,一点也不複二十年代“不夜城”的繁华模样。
他看着这样的模糊景色入睡,火车的晃动和声音仿佛是一种摇篮曲,让他陷入深沉的梦境。
“入泮,去看看爸爸……”
一双稚嫩的手无助地在空气里抓挠了两下,跟随着躯体的扭动揪住了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
褶皱让一碧如洗的天空四分五裂。
“他还小……让他看这个做什麽……快把他带出去……”
“爸……那是他亲爸……以后就见不到了……”
“带出去带出去……带入泮和你妈先回家……这里……这里我来……”
“爸……”
“去吧……好好……好好安抚你妈……”
牢牢抓在手里的蓝天倏然变得惨白,像是世间一切都被84消毒液长时间浸泡过,只剩下最原始的颜色和难闻的气味。
“奶奶?”
隐藏在淩乱灰白发丝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阴影。
“奶奶……妈妈做好饭了……问你想不想吃……”
那片阴影一动不动。
白嫩嫩的小手覆在粗糙沧桑的皮肤之上。
没有一丝温度。
就像半年之后,那双小手再一次毫无準备地摸到了相同的温度。
“妈妈。”
“怎麽了?”
“爷爷走了。”
“什麽?”
“他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去拿他手上的遥控器。他是冷的,和奶奶一样。你们当时告诉我,奶奶走了。”
“入泮……”
“他去找爸爸和奶奶了,可他不要我们了吗?”
“呜呜……”
“妈妈,你也会去找爸爸吗?”
身体一震,思绪混乱,灵魂仍旧颤抖不安。迟入泮摸了摸被卫衣帽子遮住的发际线和额头,冷汗粘湿了手指。
迟入泮擡高了座椅靠背,侧身与玻璃上陌生而熟悉的身影面对面,“因为恐惧他们,所以成为他们。”
他伸手点在人影的脸上,“真是恶心。”
指尖一顿,迟入泮飞快收回手,“抱歉淩澌,我不是在说你。”
略有点重影的双眸里是还未褪去的嘲讽。
临近七点,千年古都已然在朝阳的照耀下苏醒,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俨然还保持着十二年前省会城市该有盛况和节奏。
迟入泮坐着地铁,听着时而陌生时而熟悉的报站声,心率逐渐升高,手心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转了两次地铁之后还需要乘坐一段公交,迟入泮没有等到他常坐的那辆,因为车牌上已经没有了那条线路。
“小区应该也拆了……”迟入泮喃喃自语,“我居然差点就成拆迁户了……”
他上了另一辆车,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下车走了没多久,便能看见显眼的山门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
“古惠济寺”
南朝萧梁昭明太子萧统曾在这里修学,并亲手种下三棵银杏树,名曰“千年垂乳”“撑天覆地”“雷击複苏”。直到现在它们依旧是枝繁叶茂能传粉挂果,白果无苦心,誉为“佛缘圣果”。
迟入泮最喜欢“撑天覆地”这一棵,最高气势也最足,站在树下,即能体会到人类的渺小。
他时常会到这里来拉琴,根据曲目和心境的不同选择不同的舞台。
陪着他长大的那把二胡是爷爷生前制作的最后一把琴,而如何拉如何拉得好听动人,则是外公手把手教学。
直至他上大学后母亲查出来胃癌晚期,保守治疗让她痛苦煎熬了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半年后中年丧妻老年丧女的外公也去了,至此他便没有了直系亲属,也没有人会在傍晚躺在摇椅里指导他练琴。但那个时候短视频已经盛行,他反倒学会了更多的东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