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如果准备好了，可以和我说一下最近让你烦恼的事情吗？医生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像之前的那个医生那样冷漠不耐烦，这个医生的声音温润细腻，不像是上帝般的盘问，而是像朋友般的关心和询问。
这让周不易的紧张感和焦虑感缓解了些，他想了想，最近烦恼的事情他好像说不太清楚。
要说起来，似乎是因为方卫庄的事，不，说到底应该还是自己的事情，是自己没什么价值，不值得被爱。
周不易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说法，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医生开口道：不用想说辞，此刻你在想什么就说什么，说的慢或者是断断续续也没有关系。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心里的对话者，就是你常常在心里对话的那个人。
常常在心里对话的那个人？他的很多心思不会对别人说，却总是能对心里的那个人说出来。
我需要出去吗？毕竟是心里话，如果自己在这里，周不易可能说不出来。
医生斟酌了片刻，说：你留下吧。
行。方卫庄于是继续坐在周不易身边。
好了，你说吧，没关系的。医生说。
周不易深吸了一口气，他要好起来，他不能再让方卫庄为他牺牲那么多了，他要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
我我是个没什么价值的人。周不易说着哽住了，后面的话似乎有些困难，医生却不催促他，只是看着他，表示自己会一直在那里听着。
周不易又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真的很懦弱，很没用，还很自私，我总是让别人造成麻烦。我不配和任何人做朋友，也不配拥快乐没有人会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在发现我的真实面目后，他们都会离开的。我的身边一直没有人也不会有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周不易有些慌乱。
没事的，很好。医生说：那你能说一下具体的事件吗？那让你觉得自己懦弱，无用，自私的具体事件。
周不易身体一颤，这是他最害怕的，他无法逃避的，把自己的血肉活生生剥出来给人看的过程。
方卫庄注意到周不易的不安，伸手握住了周不易的手。
我知道这个话题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难，但你需要说出来，我才能做出判断。加油一点，你可以的。医生又说。
周不易握紧方卫庄的手，仿佛怕他会溜走般，他深吸了几口气，说：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被爸爸殴打，我却只会站在一边哭。等长大一点了，我本该能帮的时候周不易紧张地无意识地抠着方卫庄的手。
我却因为害怕站在一边，什么都不敢做。
说完，病房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沉默得可怕。周不易低着头，等待着上帝的宣判。
能再说说其他的吗？医生问。
我总是袖手旁观。之前的学校，有人欺凌一个女孩，我看见了，却什么也没做
周不易不敢说下去了，还有很多这类事情，大的或小的，他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他一定被审判了，一定被扣上了罪恶的帽子。
看吧，他这般自私，这般懦弱，有什么值得被爱呢？
就连坐在他身边的方卫庄，这下一定厌恶透了自己吧。
他烂透了。这样的一条生命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医生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过了一会，他才说：可是这种事情，袖手旁观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啊，为什么他们却还是活得那么开心？
不是想象中的审判，周不易没有料到，他抬眼看着医生，医生看着他，是在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在想自己的问题。
医生想了想，转了个话题，问：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虚伪的人。周不易说：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完美的样子，可是一到家里，就总是冷着脸。在我有记忆以来，妈妈被他打过几次，之后妈妈反抗了，我以为他们会离婚，但是没有，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怎么样？他打过你吗？
没有。他从没打过我。我和爸爸，我们不怎么亲近。爸爸对我，时常用他的假面。如果不是看见他打妈妈，我或许会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看不见我的完美父亲。
医生停顿了一番，周不易此时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不是直剖自己的事情，会让他觉得安心一些。
那你和母亲呢？你们关系好吗？
说到母亲，周不易愣了片刻神，他明显地更加失落了。
妈妈似乎一直不怎么喜欢我。在初中之前，她还会理我。但是初中之后，也就是她反抗爸爸之后，她就连理也不理我了。
医生观察着周不易的反应，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笔。过了一会，他说：今天的谈话很不错。明天我们再继续，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不再继续了吗？周不易问。今天的谈话让他觉得有些不一样，下意识地，周不易觉得这个医生是能帮助他的。
嗯，明天见。医生对他笑了笑，拉开门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方卫庄仍然抓着周不易的手没有放开。周不易却不敢面对方卫庄，他什么都说了，他也见证了他是怎样一个自私懦弱的人。他会鄙视自己的吧。
是的，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方卫庄那么好的人，肯定厌恶透了自己。
周不易抽出手，偏开身子，不去面对方卫庄。
就这样吧，赶紧离开吧。他已经禁不起折磨了。
周不易闭上眼睛，他知道方卫庄会走的，他一定会离开的，他知道了自己不值得他的付出，他会走得远远的。
可是没有预料之中远走的脚步声，方卫庄靠了过来，他从身后搂住了他，虽然一言不发，却让周不易再也忍不住，泪水倾泻而下，哭声不止。
第17章
你今天状态怎么样？医生进来了，他穿着普通的白大褂，随和地坐在了周不易对面。
还行。周不易说。
还行？这不是什么好回答。太将就自己了。医生说。
周不易一愣，有点被猜中心思的感觉，他低下了头。
所以你现在真实的感觉是什么？直接说出来。医生说。
周不易深吸了几口气，说：是和平时差不多的感觉，不安，焦灼，还有比平时更多的恐惧和失落。
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焦灼？医生问。
周不易有些不明白，他昨天说过了，他因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而烦闷，而恨着自己。
但既然是医生的要求，那就再说一遍：因为我很自私，很懦弱我很讨厌自己。
还有其他原因吗？医生问。
其他原因？
嗯。你自己想想，跳出自己现在的思维定势，更客观地去看。
周不易听着医生的话，试图去寻找，自己这样焦灼，确实不仅仅因为厌恶自己而已。他思考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因为我害怕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被人发现，导致没有人会愿意待在我身边。
医生打了个响指，说：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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