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废人一样,生活起居都仰仗着别人。快点好起来吧,别再这样了。
但是内心深处却好像有个声音在反对,好起来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还是行尸走肉,不过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就这样做个活死人,至少还会有人愿意管。
他笑了,惨淡地笑了。自己的内心就是这样卑劣,无耻。总是要这样麻烦别人,总是要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
怎么还活着呢?这个病怎么不死人呢?
第16章
方卫庄在医院没有地方住,就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晚。周不易不想让方卫庄那么辛苦,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他睡上来。
病房里的病床那么小,方卫庄觉得两个人睡在一起太挤,说:没事的,我困了哪都能睡。
周不易却不听,他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睡在边上,留出来一半的位置。他的背影在固执地告诉他:睡上去。
方卫庄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周不易的背影却让他哽咽住了,他的背影那样坚定,却又透出一种彻骨的冷漠。就像是他封闭了心,只留下一个坚硬的外壳给他。
方卫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爬上了床,背对着他侧躺下。
两人的背与背挨在一起,像两块坚硬的石头。
方卫庄今晚大概是睡不着的,直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没有任何困意。他的思绪很混乱,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却不敢去做过多的想象。
周不易突然这样,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这些天自己在刻意避着他吗
其实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可是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怂得不行。
他避开周不易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害怕。周不易是他生命里的意外,他从没算过,验证过的意外。
别人都会觉得读书的路好走,因为大家都说,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过上好生活。其实这些话术笼统得很。他根本就看不到考上大学后自己的路在哪,而且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子,相比于读书,他觉得实干对他来说更看得清,他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能干什么,他对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
在这条清晰的路上,他可以不顾传统的看法,因为他知道该怎么走。但其实,在这条明晰的路上走久了,反而习惯了规划好的,如格式般的生活,这让他不敢去面对新的挑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些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新变故。
周不易就是那新变故。喜欢上男人,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他看不到他们的未来,他不敢去面对他,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因此他选择逃避,他想,只要慢慢地离开他,或许就好了吧。
方卫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自私,他爱自己其实胜过爱周不易。
他可以忍受没有周不易的生活,却不敢去面对单恋以及作为同性恋所要面临的社会难题。
他原本打算抽身而去的,原本打算离开的。
但当他跟着周不易的脚步走出饭店,看见他倒在大街上,他真的吓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毫无关系,他却会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他。
他不想周不易出任何事。就算是离开了他的生活,他也希望周不易能过得比他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痛苦着。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生活中没有周不易,却无法忍受周不易仍然痛苦着。
看来还是不能就这样抽身离开吧。至少,要等他好起来,等他能够好好爱自己,不再总是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能够自由地笑着的时候离开才好。
夜晚的病房黑暗而静谧,方卫庄翻了一个身,胸口贴着周不易的后背。
医生说:对抑郁症病人,最重要的是陪伴。
方卫庄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搂上了周不易,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
周不易的身体似乎很冷,很沉。
方卫庄仅仅是贴在他身上,就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方卫庄怀疑自己拥有感知周不易痛苦的能力,他总是让他体会到种种复杂沉重的情绪,那些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绪。
你心里都憋着什么?等你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和我说说吧。方卫庄说。
怀里的身体没有反应,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人。
方卫庄心里堵得紧,以往,他抱住周不易的时候,他就算不说些什么,也会把情绪发泄出来。可是现在,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没有了情绪一般。
这反而让方卫庄更加担心,他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些,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他知道周不易不愿说话,肯定也不愿再听他说些有的没的,于是不再说话,只是那样默默地抱着他。
周不易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他总是在这时候最困。醒来的时候,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又重新流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
身体上还残留着被方卫庄紧紧抱住的感觉,他却不知去了哪里。周不易蜷缩起身子,闻着衣服上的气味,感受着方卫庄曾经的存在。
昨夜的话,他听见了,只是他好累,好累,什么也不想说,动也不想动,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封上了水泥,无法流动,无法思索,也无法感受。
不知蜷缩着发呆了多久,方卫庄走了近来,他看见周不易醒了,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但周不易知道,那笑看起来很强硬,一定是硬装出来的。
我自己做了饭,怕你吃不惯食堂的菜。方卫庄举了举手上的餐盒,又到病床前去打开小桌子,饭菜摆好后,他帮周不易掰开筷子。
他原本想把筷子递给周不易,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要我喂你吗?
不用了,谢谢。周不易开口道,一天没说话,声音有些微弱沙哑。
你能说话了!方卫庄很兴奋。
嗯。周不易点点头。他不想一直麻烦方卫庄,他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那太好了。方卫庄坐在一边,笑看着他。
你吃了吗?周不易轻声问。
嗯,我随便买了一点。方卫庄说。不知道为什么,听周不易说话总觉得很可爱,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我可以说话了,能不能出院?周不易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边问。
这个得看医生的判断,不用急。方卫庄笑了笑。
可是,方卫庄还要上学,他不该一直留在这里。
那你,回去上学吧。周不易说。
可我想陪着你。方卫庄说。
周不易一愣,一时间,他有些不明白方卫庄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之前在躲着他,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做呢?他只是无意撞到了自己自杀,没必要为他负这么多责。
吃吧,吃完医生会来一趟,做一些咨询。方卫庄说。
好。
医生进来的时候,周不易是很紧张的。他不知道医生会问他什么问题,他会问隐私吗?自己要说些什么呢?他很害怕,他会看透自己吗?
医生在周不易面前坐下,眼神正好与他对上,周不易条件反射般地移开了眼。医生的眼睛很可怕,像是一台探测仪,似乎能探测到人内心所有的隐秘和不堪。
他曾经就被医生那样看过,医生让他说出那些他最不堪的经历,然后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他的那些痛苦不值一提,他的灵魂卑劣到无可救药。
方卫庄注意到周不易的反应,坐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没事,放轻松,我会陪着你的。
方卫庄的声音和体温让他焦虑的心缓和了一些,莫名的,他感到了安全感。
周不易抬头对上方卫庄的眼睛,方卫庄对他笑了笑。仿佛在对他说着: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真的吗?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不易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自己混乱的心绪,便又重新看向医生,不过他仍不敢和他对视,目光透过医生的肩头落在了病房的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