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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神时却见花开院拿起书册便放至油灯的火焰上。花开院颇为迷恋那种衰旧的残本，曾借着微凉天光阅读让他觉着昏昏欲睡的古文，读至兴起时急欲将书中场景重现，于是飞鸟醒来时便能看见他在庭中拿着枝条来回走动和比划。现在这种荒诞的行径惊得飞鸟飞扑过去抢救那些纸张，抢救成功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得在这位亦师亦友的青年面前装出一副训诫的模样：
“干什麽呢，这些可是你最金贵的前代天文历法，你先前还说很有研究价值，就这麽烧去了，明日见了一堆灰烬又得发一通脾气。”
飞鸟嘴上责怪，眼睛却留意着花开院的动作。花开院非要将那叠纸往烛火上送，急得飞鸟再次飞身去夺，松动的术式也让将翻未翻的酒罐从桌上滚落。真是让人焦虑的阴阳术……飞鸟暗自腹诽，大抵是想得入神，并未及时察觉淌了一地的酒浆。跌到花开院身上时，花开院还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却让飞鸟又羞又恼，迅速弹到一边用衣袖掩面，“我是真没想到你在醉后竟与市井的登徒子无异。”
“那些天文历法已无研究的价值，弃了便弃了。”花开院自嘲地笑笑，“另外，我不是你的师长。我什麽也不是。”
也在下一秒，他便听到花开院埋怨道：“我就说小孩子很讨厌。时而叽叽喳喳，时而又沉默不语，我哪能猜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哟嚯，这是真醉了。不过还好，这种情况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平时花开院常将心事藏于心底，酒后却率真得像性情中人，他倒是情愿花开院醉得多一些，最终还是添上过量饮酒伤身的告诫便冷漠地把酒收走。“这麽说，你讨厌我？”飞鸟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思索着是否要收拾残局。花开院的劫下得实在太好，旗下的将士已成里应外合之势，绝对的优势往一边倒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似乎也没有继续的意义了。
花开院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作回答，在明灭的光影下愈发沉寂。他将棋子装回棋篓里，飞鸟见那人眉下的惶恐与回避，与往常醉酒后的姿态相去甚远，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似乎也彰明较着了。
如何能不心软呢，他安抚似的拉了拉花开院的衣袖，便发觉花开院突然静止不动了。只好往后挪动一小步，帮助花开院收拾残局，他可舍不得这会再和花开院进行训诫，却在不自觉间蹙起眉，接起之前遗落下的话头，“大人，要我说，「物哀」是您提出的，其他人不知道这种说法。”
“你因此而皱眉？”花开院停了手中动作，改为握起他的手。感受着温暖渐渐汗湿了手心，才喃喃道，“你皱眉的时候，我喘不上气……也觅不到解药。恰如当今世道，无论如何在前代的天文历法寻求答案，也无法给予任何警示。”
他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在缓慢将积压已久的心里话吐露出来。能让嗜书如命的花开院亲手烧毁的天文历法，这一纸内容得有多失望。飞鸟向来怕花开院这副模样，便偷偷擡起眼看他，在他絮絮叨叨时忽然开了口。
“ 如今世道，战火纷飞，往北可现哀鸿遍野之景，人类也与刍狗无异。这个秩序崩塌的时代，原有的利益、资源分配方式全然付之一炬。可剖开肚子，大家都会流出鲜血，再往里探察，同样具备五髒六腑……建立新的秩序也迫在眉睫。我无比期盼能见到真正的太平盛世，可惜这些颠倒梦想平时我无法梦见。”
建立新秩序以求太平……花开院将语段凝练成一句话，顺手将落地的折扇拾起放回案上，口吻没有一丝拘泥，“既然如此，你觉得何为太平？”
飞鸟顿了顿，“百姓安居乐业之类的吧……”
花开院凝眸望向他，突然悲上心头。他太过明白未说完的话语，这些美好的构想实在千篇一律。于是无情打断道：“太平之世，人鬼相分；今日之世，人鬼相杂。然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官府仍有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世间无全然太平之说。你如何能确定你建立的政权就是安稳的呢？ ”
飞鸟沉默下去，他跪坐在花开院的面前，低下头，扼制住微微攥紧的手，却能感受到花开院异常清醒的眼神。花开院认真地看着他，似无可奈何般屹立在他的面前自说自话，“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你年轻莽撞，很多事情难分对错，你如何认知安稳呢？太平盛世当真是你表面看起来的如此吗？”
一声声质问还是落了下来，和寥落的雾色一同探入他内心的深处。他渐渐攥成拳，擡头望向说话的人，眼里流露出一点情绪来。可他正要应答，却见花开院再度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放置火上。他后知后觉地飞扑上去，这次早已为时已晚。火焰如野兽般肆意将前代的心血一口吞噬，余下的灰烬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火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