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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仿佛看到邓不漏那副笑起来的嘴脸。她抹起眼泪,边笑边哭。
十日之后,诏从长安来。
浙东道节度使薛兼训护城有功,然教子无方,亦为导致此次变故内因之一,功过相抵,调任河东道兵马使,即刻上任。
浙东道监军院院使鱼继典护城有功,诛杀恶贼智勇双全,官晋二品,升任骠骑将军,十日之内赴长安上任。
浙东道兵马使李自良,身护百姓,守城有功,升浙东道节度使。
长安的三道圣诏,决定了浙东道三位最显赫官员的命运。
冷惊亲自驾着一辆马车,自越州城缓缓离开。
宝应元年岁末的最后一次朝会。
御道到宣政殿的这段路,乃至整个皇宫都挂满了红色年饰,与覆盖整个长安城的皑皑白雪交相辉映,气氛分外地喜庆。
只是这样喜庆红火的氛围也遮盖不住此刻宣政殿内的紧张空气。
只因今日的朝会上,多了一位往日早朝从未出现过的不速之客,或者说是一个被强行请来的不速之客。
年岁尚小的均王一副懵懂好奇的模样,站在李辅国身后、群臣百官之前。
李辅国优哉游哉地坐在自己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内监端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粥上来。李辅国吹了吹,对着瓷碗的边缘嘬了两口,便让幼小的均王坐在腿上,边吹着热气,边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均王喝粥,旁若无人。
“中书大人,御殿之上,如此怕是不妥吧。”百官之中,一个年迈老臣出列说道,他实在看不下去李辅国日益肆无忌惮的行为举止。
李辅国连看都没有看这位年迈的老臣,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坐在金龙宝座的李豫。
“皇帝儿,老奴可有什么不妥的?”
李辅国说完这话,大殿柱子后两排披甲佩刀的神策军整齐地朝前踏出一步。铿锵有力的步伐给本就压抑的宣政殿又增添了肃杀可怖的氛围。
李豫皱着眉指着出列的老迈大臣:“来人,将对尚父无礼的方大人请下去,以后就去大理寺地牢看押刑犯吧。”
“圣人!”老臣气急败坏道。
“既然你那么喜欢管闲事,朕便让你管个够。”
李辅国瞥了眼噤若寒蝉的群臣,心中很是满意,微笑点头道:“记得早些时候,皇帝儿在韦妃膝下玩耍累了,老臣便也是这么一口一口喂你喝藕汤。那时的皇帝儿,便如均王这般大,也是贪玩调皮得很。”
李辅国眼有泪光,转身摸摸乖巧的均王的小脑袋,眼神中充满溺爱,说罢朝台阶上的李豫看去。
“那时候,尚父便日日夜夜贴身照顾朕,疼爱朕。”李豫口中说着感动,眸子深处透出的是浓浓的忌惮与不甘。
李辅国眯着的双眼笑成了两片垂着的月牙,他很满意李豫的这种忌惮和不甘。他也知道李豫此刻盯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靠在柱子边一个不起眼处的赶车马夫——萧息。
“皇帝儿,尚书台颁旨,晋老奴王侯位已有数月,只是不知这授典,皇帝儿打算何时举行?又不知何时授予老奴王侯大印?”
“内监总管不够,中书令不够,现在是王侯位和王侯印,再下去,辅国大人是不是还想进天家的宗祠祖庙?”一个与刚被贬去大理寺看守的老臣非常神似的中年臣子愤怒道。
边上的一个老臣拉了拉出列的中年大臣,小声道:“小方大人快回来!你要出了事儿,谁再把你们父子救回来?”
李辅国狠狠地咳了几声,再没了平稳气度,似乎是因为心思、计划被人当面点破有些恼怒。殿柱后的神策军向前数步,快要走到殿柱前了。
站在百官之列最外侧的两排大臣低着头斜着眼,已经能看见神策护卫的靴子和刀鞘的鞘尖了。
“老奴也姓李,怎么就不行?”李辅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李豫听见了没有,反正站在李辅国身旁的均王听得一清二楚。
小方大人被拖了下去,以辱没天家祖庙之罪论处,差点被斩首。幸亏方大人的几个老友苦苦哀求,李豫才饶了小方大人一条命,暂时收监大理寺。
讽刺的是,宝应元年最后一次朝会,宣政殿上唯一敢说真话的父子,一个从二品大员被贬去看押犯人,一个从四品大臣被论罪收监,成了被看押的犯人。
李辅国的授典敲定在了宝应二年的元日正午举行,寓意宝应开年,万象更新,圣上恩泽大唐功臣,君臣共创大唐辉煌。
朝会结束,朝臣散去,无一人敢交头接耳,当着李辅国的面议论些什么。
李辅国抱着幼小的均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豫一眼,心满意足地离开。马夫萧息跟在李辅国身后,始终保持半丈的距离,不远不近。
李豫瘫坐在龙椅上,目光没有离开宣政殿的大门,李辅国和马夫萧息的身影始终萦绕在他眼前。
这一日傍晚,长安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一同跨过宝应元年的年终岁末,祈福之后的年年岁岁。
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门口,一只穿着江南青靴的脚从门槛后迈了出来,在薄薄的白雪上踩下了第一个脚印。
这个盲客一手撑着一把折了边,一看就是修修补补过很多次的油伞,面无表情地走在长安的大街上。
另一个冷着一张脸,好像比冬夜还要再冷上几分的人与盲客并排走在雪地里。
“圣人召见。”
“到时候了?”
“嗯。”
“好。”盲客眼皮闭上,在思考着什么。“怎么了?”冷惊问道。
“也不知道圣人长什么样?可惜我瞧不见……”
大明宫一角的祠楼里,李豫盘腿坐着,看着案桌上层次有别的七个牌位,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还没到?”
程元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斥候报,两人已在长安主街,算着时辰,这下便该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圣人在先皇祖们的安息之地——天家的祠楼召见臣和那两人,是不是……”
“外姓贼人都盯上了我李家的宗祠祖庙,这算什么?”李豫幽幽地说道。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举着破油伞的盲客没料到门槛有那么高,要不是借着破烂油伞拄地,险些摔倒。
冷惊看看蒲团上跪着的圣人,暗暗吃惊,缓缓吐出一口气。
圣人看了看程元振,眉头微皱。
程元振摸摸自己冻得通红的耳朵,神态很是不自然。
他已经把冷惊告诉自己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圣人,要是这个盲客并没有冷惊描述的那样有武功绝学,那他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必定受到圣人的责罚。
厚重的祠楼大门在邓奇与冷惊进去后,缓缓地合上了。
第三十二章 最后的屏障(一)
宝应元年岁阑的黄昏,升任骠骑将军的鱼继典带着随从和一车重礼,踏进了李辅国府邸的大门。
盘着双腿的李辅国右手端着从李豫手里要来的白釉茶盏,闭着双目细细闻着从盏口升腾而起的茶香。
“来岁便待在长安不用走了。”李辅国的舌尖从双唇之间伸出,轻轻地在淡红色的茶汤上啜了一下,茶盏中泛起几圈小小的涟漪。
“望辅国……王爷在圣人面前替小人说说话,这个禁军统领之职,小人实在不能胜任。”身形高挑的鱼继典几乎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半跪在地的膝骨微颤,让平整铺在地上的西域地毯起了褶皱。
李辅国听到有人喊自己王爷,刹那间控制不住地眉开眼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表情,淡淡地说道:“鱼大人莫要说笑,授典还在明日。”
鱼继典身子伏得更低了。
“鱼大人还需要我帮忙说话?倒是说笑了。”李辅国吹了吹茶盏口的热气,“鱼大人远在浙东之时,便得我皇帝儿赏识,实属难得人才,何必谦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