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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过去了,中年盲客的脸被自己扇得红肿,气息也有些接续不上。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耳光,中年盲客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只是靠本能向前走着。
就在最后一丝意识要湮灭之时,他隐约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体力不支、内息已涸,半边脸高高肿起的中年盲客倒下了,他后背上的小女娃也气息微弱,昏厥不醒。
“照顾好花儿!”昏迷与清醒的交错之间,中年盲客恍惚看到了唱戏女子从嘴里吐出一只人耳朵,发出生命最后时刻的悲呼。
临终之托,分量之重,压得中年盲客强行将自己拉回到清醒的状态。他趴在地上,朝着有人声的方向爬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中年盲客循着香味朝一个茶食铺爬去。
茶食铺门口的一个木桶盛了半桶食物残渣和汤水。
中年盲客趴在泔水桶边上,使劲闻着这半桶虽然有些腥臭,但是可以救命的食物的气味。
店家看到盲客背上的小女娃昏厥痛苦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他朝远处的街角张望了一会儿,犹豫之下提起泔水桶放在中年盲客的面前,说道:“别都吃完。”
中年盲客顾不上道谢,将手伸进泔水桶,捞起食物就往嘴边送。吃了几口之后,他又在手上把一些食物沥干,搓成一个小团,一点点地喂给花儿吃。
吃饱之后,他向店家道过谢,背起花儿步履蹒跚地离开,去寻找栖身之所。
天色昏暗,恢复了些力气的盲客继续运气给花儿。“咳咳咳”一阵咳嗽,花儿渐渐醒了过来,乌珠发亮地看着中年盲客。小女娃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天”已经塌了,她只觉眼前这个双目浑白之人有着无比亲切之感,自然地“咯咯咯”笑了起来。
中年盲客松下了沉重的一口气,手指摸索着去触碰花儿的脸颊。
这个漆黑的角落,本该让适应了黑暗的中年男子感到比在阳光下更多几分的安全感,此时却传来了几个不和谐的声音。
“大哥,就是他!我看见这死盲客抢完了我们的吃食。”几个乞丐定定地盯着中年盲客。这几个乞丐衣衫褴褛,也不知该说是他们穿着衣服,还是衣服穿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身体比破布遮掩的还多。
中年盲客怀揣一丝侥幸,直到拳脚落在他身上时,他才确定这几个乞丐的目标就是自己。他拱起背,努力承受着所有的拳打脚踢,确保身下的花儿不会受到一丝伤害。
伴着花儿的哭声和乞丐们的凶喊,强撑着一口气的中年盲客侧腰处挨了一脚,顿觉胃里翻江倒海,把今日的吃食吐出几许,全都盖在了花儿的脸上。花儿“哇哇”大哭。
乞丐们累得气喘吁吁,骂骂咧咧地散了。
中年盲客抱起花儿,小心地给她擦干净脸庞,小心翼翼地哄着。他把睡着了的花儿抱在怀里,自己也蜷缩着打起了轻鼾。
第二日,中年盲客背着花儿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了同一间茶食铺门口。
“残食已经被分食干净,你明天再来吧。”
中年盲客不住地乞求,希望能可怜可怜他们,施舍一些食物。
店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偷偷从蒸笼里拿出俩包子。
“啪”的一声,一个壮硕的女人冲过来拍飞了店家正要递给中年盲客的两个包子,用洪亮的声音凶狠地吼道:“我说刘达豆,你家开钱庄的?拿包子给要饭的吃?你今天给,明天所有要饭的都不会再满足吃这个残食桶里的东西了。”
“夫人,你看这瞎子还带着一个小女娃,实在是不容易,你就发发善心吧!”店家小心翼翼地求情。
“善心!善心能让这瞎子养活这小女娃一辈子?你每天蒸的包子也别卖了,都喂给他们,可好?”
当店家捡起地上的包子转身时,中年盲客已经带着小女娃离开了。
当晚,盲客挨家挨户地去趴篱笆墙,聆听着每家每户的声音。他想寻一家相对富裕的住户,把花儿托付给他们。
在一户篱笆外,他探听到这家猎户时常有所收获,在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中年盲客将花儿弃于门口,对着花儿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花儿哭泣了起来。
中年盲客快速躲藏到一旁,他要确定花儿被猎户发现、收养。
猎户与他老婆还有两个孩子闻声而出。
几人就在自家篱笆门外商议了起来。
“不行,家里已经有两个小子了,风干的肉不够吃,再来了娃娃,还是个女的,只出不进,要我们母子以后天天吃糠咽菜吗?”猎户妻子说道。
“就是,就是。”大儿子附和道。
猎户思考着。
“爹爹,不如以后就用这小女娃当诱饵。你看着她生得粉红可爱,白嫩嫩的,豺狼虎豹一定上钩,我们自然也会富足起来。”二儿子说道。
猎户大喜,猎户妻子大喜,两儿子大喜,一家人大喜。
躲藏在一旁的中年盲客握紧拳头,他几乎要冲出去抢回花儿。但是他知道现在冲过去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性命。怀着不甘、担忧和自责,他黯然离开。
“所以那个小女娃不是花姑?”篝火边,邓奇专注地听着故事,暂时忘却了脸颊上的疼痛。
“我问你,八年来你习武不辍,内息和身法已经可以比肩寻常高手,却还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瞎子,每天还要面对你那个臭脾气的病篓子师傅,可有过甘心?”
“自然是极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无计可施。”邓奇说这番话的时候相当平静。多年来,他早已习惯“凡遇心想,事必不成”的命运……谁让他是瞎子,这是比常人多付出十倍努力也弥补不了的鸿沟。
“你对心中‘不甘’的忍耐和默许像极了当年的我。当年,我已放弃了救回那个小女娃的念头。她跟着我,朝不保夕;在猎户家,也许当一次诱饵可以管上一个月的温饱,我眼睛看不见了,却不是傻子,自以为做出了很明智的抉择。”篝火映照着老盲客浑白的双眼,一股沧桑的感觉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中年盲客探听到猎户打回来一只灰狼,把他们全家高兴坏了。一家人对暂时安然无恙的小女娃格外地和气。
中年盲客知道这只能维持几天,但也束手无策。他只能每日去那茶食铺乞讨一点残食桶里的菜渣勉强苟活。
一日,店家问中年盲客他背着的小女娃去了哪里。心有苦楚的中年盲客将事情的始末一吐为快。
“你好糊涂啊!”店家责怪道,“残疾又如何?小女娃进了那猎户家的门,从此生死便不由己,你比那虎狼又好在何处?往后我不会再专门给你留食,你想活下去,便自己与那些要饭的争抢吧。”
中年盲客的心更加沉重起来。蜷缩在窄巷的黑暗一角,他只觉得脑袋发昏发涨,一阵迷茫。
第二日,中年盲客没有争抢到任何食物,店家也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剩食。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他依旧没有争抢到任何食物。
中年盲客又一次饿成了皮包骨头。他趁着黑夜,在自认为安全的情况下爬到了猎户家的篱笆外。他想在默默饿死之前再看一眼小女娃,远远地说一声“对不起”,因为他辜负了女娃一家三口。
猎户妻子和两个儿子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早就应该归来的猎户。
远远地,身上挂红的猎户背着一头气绝了的大黑熊朝家走来,小女娃就趴在猎户的背上哭泣着。
中年盲客松了一口气。
“哭什么哭?老子伤成这样也没哭,被黑熊蹭了一下有什么好哭的!”累极了的猎户恼火地责骂小女娃,她哭得更凶了。
猎户妻子上前劝慰道:“别骂了,这黑熊皮子可是上好的衣料,这‘财神’也指不定能用到什么时候,得好生喂得白白胖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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