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一章 十八地狱舐苦胆,破釜沉舟阎罗起
一个衣衫褴褛、左边裤管少了半截、双目泛灰的中年男子拿着一个破陶罐,蹲靠在杂草丛生、阴暗潮湿的僻巷墙角里,每每听到脚步声,就拼命摸索着伸出手去,试图抓住路过行人的脚踝。
一个盲客,还是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盲客,抓不住一根根过往的“救命稻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偶尔抓住了一两次,“救命稻草”也是迅速地抽回脚,唯恐避之不及。
讨不到食物和铜子,没出十天,这个中年盲客就饿得皮包骨头了。
第十一天,皮包骨头的中年盲客依旧蹲在梅陇镇一个阴暗潮湿、不见天光的窄巷角落里。
一个年轻女子怀抱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娃经过窄巷,旁边的随行男子正在嘻嘻哈哈地逗弄着小女娃。小女娃皱眉噘嘴,表示抗议。男子和女子哈哈大笑。
皮包骨头的中年盲客趴在地上,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抓住了行走在阳光之下的年轻女子的脚踝。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怀中的小女娃也吓得哇哇大哭。
随行男子本能地一脚向阳光照射不到的墙角阴影里踹去。
“咚”的一声,盲客瘦弱的脑袋撞到了墙上,饥渴夹杂着疼痛,他昏了过去,眼看着离死亡就不远了。
女子仔细朝阴影里看去,看到了一个快瘦成人干的盲客躺在地上。
男子看着被自己踢晕过去的瞎子,一脸歉意。
男子恳求地看着女子,女子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男子一只脚踏进阴影里,使劲地拖拽昏厥的盲客,结果拖拽不动,便喊女子来帮忙。
这对年轻的夫妇把盲客从阴影里拉了出来。女子抱起被吓哭的小女娃,男子背起被踹昏厥的盲客,四个人来到了梅陇镇的一家酒楼门口。
原来,这男子是说书的,女子是唱戏的,两人一说一唱,倒也成了老家小有名气的一对活招牌。于是两人带着六岁的女儿,一家三口一个镇一个城地游历着,每到一处便投奔当地的酒馆,在里头说书卖唱。每个地方都待上一个月,不仅解决了吃住温饱,也能赚上些钱两。
中年盲客在一间简陋的房中幽幽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些疯癫地四处乱抓。
女子上前安抚,无济于事;男子试图按住他,却被骨瘦如柴的中年盲客甩得后退两步。
一只小手握住了枯瘦的手,小而纤嫩的手掌传出来的温热神奇地让颤抖激动的中年盲客平静了下来。原来是小女娃好奇,从旁边的椅子上爬了下来,走到床边。她清澈的双目看见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双手,只觉有趣。
盲客喝了药,再吃了些米糊,烧退了,两天后就能自己下床走动了。他在不熟悉的环境里碰翻了桌椅,被床下的被子绊倒。
第三天,盲客适应了这间房。
男子和女子一个先说书,一个后卖唱,一前一后轮流着,没有登台的那一个便回房中照顾盲客。当然,也把还不太说话的女儿从二楼带下来,连带着一起照顾了。
第五天,中年盲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告诉这对年轻的夫妇,他是疯子也是盲客,是一个只会给人带来霉运的家伙,让他们离他远些。
女子耐心地劝慰,男子说了一段书,逗得盲客露出一丝笑意。他们瞧着盲客有把子力气,让他以后就跟着他们,专门负责搭戏台。
从那以后,每天一早这个中年盲客就在酒馆后的厢房候着,竖着耳朵等人招呼,早上搭台,晚上拆台,别的时间充当小女娃的看护兼玩伴。
中年盲客累得满头大汗,却也乐此不疲。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安史之乱的爆发迅速波及了整个大唐,一些流民逃兵聚拢成大小不一的团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梅陇岭上,也出现了一批逃兵,搭了个寨子做了山匪,为首的匪兵自称梅陇军使。
这一天,梅陇镇的酒馆和往常一样,台照搭,书照说,戏照唱,一片祥和的景象,铁蹄践踏的乱世仿佛与这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梅陇军使领着匪兵下山巡视,意外地发现梅陇岭的后山脚下居然有一个欣欣向荣的小镇,顿时来了兴致。他带着三百弟兄来到镇门口,吓得几个软弱的守镇小卒仓皇逃散。
梅陇军使一伙人来到酒馆,恰逢年轻的女子在戏台上唱戏,那秀丽的模样和比杜鹃还要清脆优美的嗓音顿时让梅陇军使沉醉其中,迷得走不动道了。
此时,中年盲客正在连哄带骗地喂小女娃吃午饭。小女娃撒泼不吃,发了脾气去抓中年盲客的头发。中年盲客也不生气,一脸的慈祥疼爱。
作为一个自小在山巅云雾深处长大的人,从小到大陪伴他的除了板着脸且终日见不着的师尊,就只有山里的飞鸟走兽、蛇虫鼠蚁。在这小小的破厢房里,中年盲客体会到了人世间从未有过的温暖。他说不上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如果让他去街上随便问问别人,几乎每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都能回答他:这种温暖,叫作家。
中年盲客捡起了被小女娃扔飞的勺子,用衣服来回擦拭几遍,又哄着小女娃好好吃饭。
酒馆里,醉醺醺的梅陇军使上台调戏年轻的唱戏女子。台下的说书男子上台拉扯,被梅陇军使一刀杀了;店家掌柜上前劝阻,被梅陇军使的几个手下拳打脚踢。另外的山匪也开始了打砸抢烧。
一阵吵闹声吸引了中年盲客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碗勺,朝厢房外走去。
年轻的女子逃到后院,慌乱之中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她一瘸一拐地拉住前来找寻他们的盲客,回了厢房抱起小女娃,打算带着两人逃命。
梅陇军使领着众多山匪追到后院,拦下逃跑的女子,还指使手下欲杀了碍事的盲客和小女娃。
年轻女子一着急,一下子扑向梅陇军使。梅陇军使误以为美人服软了,主动投怀送抱,淫笑着张开双臂。谁知年轻女子一口咬在梅陇军使的耳朵上,惊得正在围堵怀抱小女娃的盲客的山匪们围拢过来。
梅陇军使疼得原地打转嗷嗷直叫。年轻的女子哪里肯松口,最终把梅陇军使的耳朵咬了下来,一口吐到了地上,朝趁乱已经摸索到院门口的盲客大声喊道:“盲客兄弟,照顾好花儿!”
捂着脸颊的梅陇军使被人搀扶住,另一伙手下围住了年轻的女子,抽出佩刀将她乱刀砍死。
中年盲客抱着小女娃扒开门慌乱地逃走。他不知往何处逃去,一路上只得以鸡飞狗跳的声音为参照绕着跑。
“咕咚”一声,怀抱小女娃的盲客失足跌落河里,两人顺着河流漂去。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横在岸边的枯木,用尽全力爬上了岸。
小女娃因为惊吓、疲劳、呛水,昏厥了过去。中年盲客摸着她的小手,只觉得脉象微弱,几近于无。继续坐等下去,小女娃随时可能死去。只是这荒郊野岭四下无人,他一个盲客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再犹豫,把另外一只手搭在小女娃的额头上,不断地运送着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稳住小女娃的心脉。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面露凶狠,浑白的眼珠里凶光闪现,显然是快要走火入魔了。
中年盲客控制不住暴发的真气,拿起石头开始乱砸,险些伤到了小女娃。
小女娃难受地呻吟咳嗽着,在昏厥中不住地哭泣。
哭声让中年盲客清醒过来,他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借疼痛压制住心中的戾气和杀心,同时也努力地控制着体内有些不听使唤的真气。
小女娃面色平静了下来,心脉的跳动稍稍有了些力道。但中年盲客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食物、药物和栖身之所,否则……
中年盲客撕开衣服,扯成布条,把小女娃绑在背上,又在地上摸了一根树枝摸索着前行。每当后背的小女娃发出痛苦的呻吟时,他便将手指点在她的额头输入一点柔和的真气,随后再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以防心魔入侵。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