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就单纯作为我这个朋友的安慰。”生怕她心中顾忌,便又加了一句。
“噗嗤,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自然是知道的,你的心意。”
林景年释然,相视一笑,手臂轻轻环抱过她的肩脊,保持着些微距离。
“天香,我希望你能一直都好。”
“我知道。”
林景年的温暖跟冯素贞的总归是不同,冯素贞那人给的温度太过炙热,太过迫切,实在让她难以承受,而林景年拥过来的,只是春风一般。
“我打算等你们的事结束了就回家乡去。”
“所以在此之前可以尽情依赖我没问题,对冯素贞的,对你皇帝哥哥的,任何苦水,我全盘皆收。”
林景年轻拍天香背脊,落下便与她分开些距离。
“回去?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
远处巷口,一抹青白的身影蓦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冯素贞僵立在那儿,y霾笼罩,随即靠近几步,脸色愈发难看。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心中思忖着,不由窃笑出了声。
林景年的神色起了异样,前一刻还顿足失神模样,随即又笑得开怀。天香不解,一拍她脑袋,轻骂道:“想什么呢你?”
“公主,看来赌注是我要赢啊。”
没头没尾这么一句,再衬着她那欠扁的笑容,实在是让人牙痒痒,
“天香……”
只没等她回嘴,身后一声似水的轻唤便将她的注意力从眼前林景年身上拔除,蓦然回首而去,确是冯素贞没错。
她踩着满地的落红,足尖微颤,游移着向她靠近。
几丈外岸边,垂髫小儿正那儿戏耍,举臂投石,偏是落进了她心口的那小小一片湖水,倏然引得水花飞jian,激起涟漪几尺,如何也消停不去……
“冯素贞?”
天香脚下鬼使神差,欲向那人靠近,身后林景年却将她拉了住,收敛笑意,端出了肃然姿态,“权当我这个朋友的拜托也好,为了不留下遗憾也罢,拿出些勇气,去问问她你心底的疑问吧,如何?”
天香沉默了许久,方点头应声。
即便最后她始终是没能问出口,她一个外人,也顾不得这么多,只无愧于心罢。
“去吧。”
头一遭,天香在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脸上见到了几分温柔模样。
“额,嗯。”
不远处冯素贞顿足那儿。
绿成y,红似雨的时节,天香迎着风,向她跑来。
任其鬓发飞扬,衣袂纷飞,恰似粉蝶翩跹,到了她身边,她跟前,抓着她宽大的衣袍,笑得极其明媚。
“你怎么来了?”
“我将那些大娘都赶走了,跟我回去吧。”
杨柳树下,林景年扬着胜利者的笑容,冲她招了招手,方才离去。
“赶走?这可不像是彬彬有礼的冯大夫会做的事啊?”天香侃笑道,跟上那人脚步,走进了晦暗不明的窄巷之中。
“自然是因为见不得你受委屈。”
何等深挚一句话,冯素贞却说得平淡,甚透着一点冰冷。语罢,蓦地停下了脚步,在咫尺距离间,回身看她。
“那你呢?刚才你跟林景年又是怎么回事?”
她无措看着暝曚之中那人似钉子一般的眉目,心跳随那人施加的压力陡然乱了次序,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
冯素贞逼近一步,为消去她心底一点欲将逃离的念头,桎梏她上臂于掌中,厉色反问道:“我如何?”
“是你之前说,若她换一身女装便不怪罪我……”天香嗫喏启唇,不敢去看她,“可还作数?”
“我反悔了。”
“天香,我反悔了。就算知道你们只是朋友,我还是……”
她的眉目愈发狰狞,似极力克制着些什么东西,这一瞬的语塞过后,又逐渐恢复了平静,眼中却仍是急切的,步步紧逼,掌中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我知晓你不喜欢高姑娘,往后,我便再不同她来往了,可好?”
天香抵着砖墙,已没了退路,怯怯对上那人视线,回想起林景年行去前那一句交代,迟疑将心中疑问问出,“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话里什么意思,你当真不知道么?”
天香愣愣点头。
“一点也不知道?”
仍点头。
闻言,冯素贞狰狞的眉目愈发拧巴了,看着眼前人儿的不知所措,唇瓣几张几阖,却终是没能将一切说出口。
默然良久,遂发笑。她自嘲笑得开怀,退开几步,扶额摇摇头,眉眼间全然教天香看不懂的似喜似悲。
“冯素贞,你是想说什么?”天香问得极其小心,那人却不再回答了。
冯素贞朝她微挪足尖,偏又朝另一方迈去。将天香的手腕攥在掌心,走到刺目的光亮中去。
她是气些什么的,气天香的装傻,抑或气自己多到无用的顾忌与懦弱。
她不过,是想尽量将那人留在身边罢了……
第23章 如花美眷
(一)
今下晌,因着接小安乐这一机缘,须得来一趟书院。课堂里数数蒙童尚未散去,偌大的学堂却不见小安乐身影。
冯素贞一一应了学生的问候,逆清风踏进门庭内,至李兆廷身前,悄声询问几句。
他二人之间的谈话,天香稍稍能听到些,只是好似稀疏平常的几句言语,却处处又透着难掩的怪异。
那感觉,就像是见着了长着兔耳朵的猫咪一样,哪儿哪儿都看着不对劲。
且不说其间来来往往的言语之间夹杂着浓重的客气与疏远,单说举手投足的氛围之中,倒是有了几分君子之交的意思。
天香僵立在门口静静旁观着。
许是因那人周身一派莫名其妙的公子态度罢,对于李兆廷而言,多多少少是有些讽刺的,几多缘由参杂,他始终未松下眉梢,端着肃然不蜕,偶尔还向她投来几眼说不清是何情绪的眼神。虽转瞬即逝,这般严肃板正的乌鸦嘴,却着实让她难受得紧。
她总归是有些不自在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兆廷未消的余怨,受着那人脸色,偏还反驳不得,只得面向庭院背过身去,坐在廊道一侧的长椅上。
“你是……闻姑娘吧?”是女子细弱的一声轻唤。
应声望去,来人是高姑娘——那位曾害得冯素贞差点入了牢狱的女子。
她莲步依依上前,正笑得几多绰约。
“何事?”
天香回身提防地斜睇一眼那人,而那人却并不将她的不善放在心上,留意一眼堂里冯素贞颀长的背影,眼神倏然变得幽深,露出些异样的滋味,娓娓道:“近日来,冯大夫家中可是生了什么变故么?”
“他二人之事我也不清楚,别问我。”见着她小心试探的模样,天香自认心中了然了少女心事,耸耸肩,速速撇清其中干系,也落得清静。
“不,我问的不是他二人之间的事。”
“那是什么?”
“是你……”
天香的脸色愈发不耐,却在那人微微扁下的唇形中蓦地变了脸色,心跳猛地一窒,未及等到她的下文,肩上便多了一掌温热的力道,断了思绪。
却望而去,冯素贞正凝盻她眸中。
清浅笑着,怎那般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好似万千世界,眼中只藏得下她一人。
枝上声声ru鸦正啼鸣得紧,几瞬须臾,便生将那庄周梦叫破。惊觉回神,低眉敛目,收去了痴容一半。
“如何?那小丫头去哪儿去了?”
那人对一旁的高姑娘颔首示意,手儿顺着天香肩脊温软的骨r_ou_而下,将她纤手握在掌心,朝廊道尽头走去,启唇细语道:
“翘课了,现该是躲在后院池塘那儿吧。”
……
“我爹说了,女孩子是不能进书院的。”
“哼,她哪里知道。”
“是呀,没爹没娘,恐怕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些。”
……
书院的一处角落,几个孩子起了争执。
直至其中一位男童轻蔑且轻巧地吐露一句:“没人要的小孩。”
终是激起了向来沉默的孩子浑身的尖刺,愤起身,跳下青苔爬行的大石块,梗直了脖子怒吼道:
“我爹叫冯绍民!我不是没什么人要的小孩!”
这显然是小安乐的声音,只是其中内容却不禁让天香瞠目结舌,猛一个吸气,差点被自己的唾液给呛死在了这妙州。
几步前丛树后,那几个嘴碎的孩子听闻了声响,怆慌将那厌烦的脸色收敛了去,端正身姿,到冯素贞身前颔首念一声“冯夫子”,便逃去了。
她拂去背脊上旁人轻加抚拍的手,向那人投以惊诧的眼神,“你教的?”
她只苦涩笑笑,不答。
这么一个坚强又倔强的孩子,连落下一滴眼泪都是尤其稀奇的,竟然在一天突然问自己可否做她的爹爹,且还是头一遭将那脆弱模样全然暴露在自己面前,这要她如何拒绝?
天香睇睨一眼已经远去三三两两孩童的背影,几步上前,将小安乐抱进怀里,轻拂她脑后的绒发,给予一些单薄的安慰。
“小丫头,你若实在不想来这书院,便跟你冯姨说说,留在家中念书也未尝不可。”
孩子摇摇头,直直看着她,眼中的笃定得不可置否。
在这个懵懵懂懂的年纪,尚且稚气未脱,眼底的戾气却已丰盈。天香不禁哑然,只得颓然深叹,再说不出半句劝慰话语。
熏风过耳,冯素贞阔步上前,拂袖掸尘,于青石一旁落了座,揽过小安乐肩处,缓缓道:
“既然如此,那下次便不可再翘课了。”
冯素贞还是那个古板的冯素贞没错,说得倒是温柔,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说却着实显得人情味淡薄,且好巧不巧戳中了她的软肋,起了劲头,同她唱着反调,“不,小丫头,你可以尽情得翘课没关系,天塌下来有你天香姑姑顶着。”
那人眉眼含笑,投来错愕的眼神。
“不翘课调皮捣蛋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公主,这又是哪来的歪理?”
“这自然是你闻臭大侠我定下的道理。”
冯素贞苦笑不得,抱起小安乐,踏过花坞,朝后门走去。
“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怎么?听你话中意思是颇有怨言啊!”
“敝人不敢,一切全依公主。”
(二)
晓日,蒙蒙醒,尚意识混沌,被窝里伸手探去身旁已空去的枕席上,稍作摸索,薄薄一层余温便浸透了她的指尖。
天香稀奇得早起了,虽近夏时,落进屋里的骄阳已炽盛得很,这个时辰伸出足踝去被衾外头却仍是有些湛凉的。
些微的寒意入侵,她掖掖一旁小丫头颔下的被角,下床,简单将自己拾掇一番,便下楼去。
昨夜,小安乐那孩子抱着软枕跑来她们房间,忸忸怩怩说什么也不愿离去,冯素贞几番询问其中缘由,却不作答,没了法子,只能三人挤着将就一晚。
“对于一个尚且懵懂孩子来说,父不详,这三个字说出来,总归是难听了些……”
灯烬垂红时分,许是见她几番欲言又止,待小安乐睡下了,那人从唇间悄然吐露这么一句话来,“她甚至没有半点概念,却恳求我做她几天爹爹……”
落了话音,她眼底已雾气浓重,念得着实低沉,一言一语间全然是些苦涩的玩意儿。
虽那孩子明里没任何表示,从冯素贞零零散散的吐露中,天香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个所以然。
想来,冯素贞那极致的男人装扮大概是成了她印象中一个“父亲”的缩影,便未多言,顺着那孩子的意,也算是圆了自己小小一个短梦
安稳睡一宿,再漫漫想来,心里仍是雀跃的。
踏着木阶陈旧的声响,柜台里头那人停下了手里的搦管研朱,迎声望来。
“不再多睡一会儿?”她着一袭素衣裙装,笑得清浅。
“不了,再睡下去怕是又得到三竿才起。”
天香踱步到方桌边,落座灌一口清茶,以拂去多余的迷蒙睡意。
几天的折腾下来,冯素贞终于是换下了那一身儒服。她沉沉吐出几缕浊气,暗里感谓道。
天晓得每日起来见着那人作男装打扮立那里,她心里滋味何等奇怪,恍恍惚惚,总有那么一刻,似回到了往昔一般,清醒了,便又是一次的落空。
方桌中央,长颈玉净瓶之中又多了其它颜色。
是几枝较之及第花更为灼烈的海棠,亭亭玉立,粉末浓妆,一点不惜胭脂色。
先前那人摘来的红杏早早便枯了,什么也没剩下,昨日她不经意念起过,怎料想竟又是折了其它的花儿到她眼前。
天香深深将其盈望,不过须臾,隐悯便浮上了眼底,唇瓣微抿,连放下酒杯的动作也牵连出一些情绪异样的情绪,冯素贞视线收回,轻淡解释道:
“一早林公子和她的新朋友路过这儿,便送了几株来,说是,‘以陶冶情c,ao’。”
天香释然笑道:“原来是林景年那个清闲的家伙。如此浪荡,怕是脑袋安稳得太久。”
几句揶揄下来却仍是没拂去她眼中的砂石,指尖来回摩挲着瓷杯口,再握在手中把玩,暼一眼那人,遂游离案桌四处,低声嗫喏道:“我记得高姑娘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海棠树,你说这该不会是……”
“你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将它扔了。”
冯素贞踱方步上前,果决抓过瓶身,惹得天香急了眼,即刻伸手加以阻拦。
“别啊,采都采回来了。”她夺过净瓶,护在手里,“好好的花儿,扔了多可惜。”
天香指尖轻拂花瓣,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似要触及花的魂灵一般。虽眼中温柔弥漫,却仍是黯淡不减。
“以往……”
以往她书房案桌上总是不少颜色,是天香日日不落,为她折的枝。虽宫里花儿数不胜数,一年四季映入她眼帘的却只那么几种,海棠便是其中之一,说道如此热烈的颜色便如她一般。
“……不能时时陪伴,只能教这花儿将你看着,免得你又因公务忘了人在公主府的我。”这是天香的原话。
历历在目,是她神采飞扬的模样。
“以往是我自私了,一点顾不得这花儿。”由她追忆的间隙,天香抢去了话锋,“现在,我只希望它们能尽可能生得长久。”
冯素贞凝视良晌,遂知晓了,原来她眼中的惋惜是认真且深刻的。
是啊,她已经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只为一枝灼灼的盎然便能欢喜一早上的少女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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