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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女驸马之为欢几何 作者:煤气味的榴莲

第9节

她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多愁善感。

漫漫思绪纷扰,阶外的s_ao乱之声便愈盛,突兀得涌入了她的小小世界中。

却望,是衙门的带刀捕快,由一位农妇领着行街而过。

许是因着梁大娘夸张的肢体与惊怖的面目,及官兵肃寂非常的神色,不由引得不明所以的行人也三言两语起了争论。空空荡荡一条街一瞬便热闹了。

“是哪处又出了事端么?”天香亦望去,杵着下巴,问得淡然。

“或许是吧……”

这处虽是偏了些,却并不时时太平,年年月月待下来,这般阵仗仍是初见的。再者,梁大娘也并非夸大其词之人,这般表现,恐……

“叩叩”

“冯大夫?”

门外来了位病患。

“去吧,只顾着同我闲聊可不成,还是客人要紧。”天香推推她,待见着了背影,遂起身到后堂厨房,寻点吃食。

“什么?”一碗热粥还没喝上几口,偏又传来了冯素贞的惊呼,随之是落笔的声响,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只听闻那客人陌生的声音细碎地念着些什么,街上s_ao乱未散,如何也听不清明。

天香应声寻去,柜台内的冯素贞似魔怔了一般,满目惊骇如波涛汹涌。

“怎么了?”她掌心抚上那人僵直的肩膀,轻声问。

“是书院的李夫子去世了。”客人恻然解释道。

“什么?李夫子去世了!”

“唉,多好的一位先生……”说着便将药提在手里,跬步走入了阶外的混乱之中。

李兆廷死了?

肩上天香指尖的力道蓦地收紧了,甚有些颤抖,随之坠落。

她同样陷入了骇然,无法自拔。冯素贞知晓天香定是误会了什么,以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紧紧抓在手里,抚平些微战栗。

“天香……”

未待她说道什么,那人便猛地挣脱,扶着柜台推开几步,“你,他,他已经……”

“去世的是另一位姓李的老先生。”

另一位?

啊,没错,书院另一位夫子似乎也是姓李没错,前日还来了这儿买药。

“先生为人宽厚,这两三年帮了我不少,于我而言亦师亦友。”说罢,她靠近些天香,足尖微抵,将她发髻上稍有摇晃的簪子扶正,戚嗟叹道:“待小安乐醒了,我们再一起去吧。”

外头街上的动静平静了些,天香正迥然着方才自己的表现,又一人冲入,断了她的思绪。

“冯大夫不好了!李夫子他,李夫子他出事了!”

一位对面酒馆的小二,跑进堂来还带入了一阵清风,天香将飞扬的细发拨到到耳后,“是哪位李夫子?”

“自然是年轻的那位!刚才官府来人把他带走了!”

第24章 为欢几何

(一)

这两日,李兆廷总是有些ji,ng神不济,先生见其日日不见消退,不免担忧,便昨夜里寻来李兆廷小酌几杯热酒。

人生难免停辛伫苦,不过逆旅一遭。先生再如何豁达,苦闷多多少少还是有的,由他倾诉来往的不如意,酒劲上头,话也多了不少。似一见如故,认识这几年,如此侃侃而谈却是头次,便也没了分寸,天南地北,无所不及,直至深夜仍未散去。

翌日一早,待隔壁户的大娘为送来一些余足的蔬食上门,入户便是见着了躺在橱柜下的老者,脑后亦有鲜血渗漏,已经干得彻底。

公堂上,依着李兆廷的叙述,昨夜最后的记忆,是落在听闻先生院子里埋了一坛老酒那一茬,说是要将它挖出来,可直至他逐渐失去意识为止,也不见老酒的踪影。最后,还是那年轻的带刀捕快叫醒了趴在里屋桌前酣睡的他。

等冯素贞与天香携安乐赶到时,正碰上李兆廷被扣押着过街,去往衙门的方向。

耳边参杂喧闹得很,天香却恰对上了他的视线。

披头散发,显得颓靡又狼狈,而那眼神亦如是,已被现实拔除了任何光彩,那副麻木空洞的表情她并不陌生,时常从地牢里已受了死刑的囚犯们眼中见过。

可视线中心那人偏偏是冯素贞的归宿。

只因那是冯素贞的心上人,即便心中怨言颇多,如何替她不值,放在往日嘴边的挤兑话语半句也没说出口,怕她伤心,怕她难受。

正欲上前,靠近些去,一旁冯素贞却将她拉住,轻摇头。

人群之中那人已将视线移去了,一晃神,便落了个萧条的背影。

随那人的离去,药铺前街上的热闹也逐渐散去了。人来人往,偶有近邻上前抚慰,冯素贞皆笑颜一一应去,面色倒是无一点异常,只些微的担忧集眉梢,寒暄几句便又是见着了追赶着人流,走在末端的冯少卿,左右交代,遂一同赶去了衙门。

该验的验,该查的查,官府上上下下因这鲜见的一出命案折腾了大半天,事情的最后,终以那位年轻捕快的失职,李兆廷当堂释放落下帷幕。

看似荒唐的一场闹剧,却是确确实实出了人命,而那位常逐笑颜开的老先生也确实是不在了,且还是因酒后怕高处寻物而摔死的,院子里那一坛已数不清埋了多久老酒,到死,他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引颈望去枝叶间苍穹的白光,已约莫到了末时尾,天香摸着那坛尚还沾着泥渍的墨色器皿,坐在深山里两个小小凸起的坟头边上,心中似打翻了那五味杂陈,甚不是滋味。

这位先生,她前两日是见过的,那时,先生虽是瘦骨嶙峋,脚下略有虚浮,面色尚且红润,ji,ng神抖擞,背手在身后,一派古板的书生气,却乐乐呵呵取笑了她与冯素贞两句,提着药,往哪处走去了。

那时,她尚不知晓太多,只觉得这是位有意思的老者,那般逍遥自在的人生,当下,她着实是羡慕的紧,哪还记得,原来这世上人人都是各有各的苦难的。

冯素贞将墓碑cha进新翻的泥里,拍拍掌上的木屑,从不远处走来,坐上她身边的石头,笑得释然,“先生无亲无故,一世孤苦,往后同他亡妻一块儿,至少不会再孤单。”

“是啊……”

林风萧条,卷起了一地花白的纸钱,在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盘旋,随新土里柳枝迎风摇曳,背脊的寒意顺着骨r_ou_攀爬上她的颈窝。

天香往冯素贞身边靠靠,紧紧衣襟避去一些瑟然,低声念道:

“到了地下,也不必受这人世的苦痛……”

天香见惯了死亡,这么些年却总归是不能习惯。

一个记忆中如此鲜活的生命,哪能一转眼就这么没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她搂住旁侧女子的肩膀,相倚靠在这荒僻的冢地,“皆各有命数,只珍惜当下吧。”

“命?”

“命……”

在遇到天香之前,命运这东西,她是从来不在乎的,她骨子里的叛逆也从未允许她去信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再看看如今的她,竟仍是无法挣脱命运的捉弄。

林间已起了夏虫的鸣叫。肩上,天香绒绒软发轻微蹭过了她脖颈的软r_ou_,她左右寻着舒服的位置,喑哑着嗓音唤道:

“冯素贞……”

“如何?”

“若是告诉你最后只剩了三天光y,你会最想做什么?”

“……”冯素贞陷入了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我的话,我会把心里想说的话通通都告诉我想告诉的人,再睡上几天的觉,舒舒服服地死去。”

说这句话时,天香是笑得开怀的,望着斑驳树影间灼灼的光亮,温柔爬上眼角,消融了她心尖上的哀嘁。

“你呢?”她问道。

“若是我……”

那人仍是支支吾吾,天香等了许久,受不住了,便挣脱开她的臂弯坐正身体来,“你该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

“我,知道……”

“那你……算了,不愿说便别说了,也不是非要告诉我不可的。”

“有些事,还是藏在心里更好些。”天香颓然笑笑,提着酒站起身来,“待我把这酒都留给他们夫妻俩,我们便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小安乐该等急了。”

走到墓前,解开坛子的封口,她缓缓将那醇香的流水浇到碑前的土上,不过片晌,一曲絮絮绵长的葬歌便从她唇间吐露。

低吟浅唱着些冯素贞尚听不清明的词调——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一曲短词末了,似冬雾一般散去无觅处。

“这是我到中原游历时跟一位老婆婆学的,”天香回身,雀跃地问她,“如何?我唱得可好听?”

那眼里熠熠生辉的星辰却教她看得愣了神。

顿了半晌方回神,笑答道:“好听,很好听。”

“那便好,”她几步到冯素贞身边,笑盈盈挽上那人手臂,足下轻盈,踏上回路。

“你若是说难听,我便丢下你自己下山去。”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隅。子规清冽的嘶鸣直上云霄,划破天际。

一道空寂,少女藕节似的手臂由几层细纱包裹,触上了她腰上的软r_ou_,一点骨骼的痕迹,却仍是万分绵软的,若藏着春江的流水,微漾,且盎然,无论如何探寻,只见得着春色满目,由人甘愿消匿其中。

迎面,似乎连这林风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天香……”

未待天香应声,一股突然的力道便将她催促着迎上那人怀抱。

“天香……”

那人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臂弯也随着耳边的呼唤逐渐收紧,顺便也一寸一寸将她的理智拔除。

她抱得着实有些紧得过分了,过分到天香似乎能一一感受那人身体的起伏,不放过一点细节。依着身体的记忆,一道暧昧的曲线一瞬便映入了她的脑海,不住得教她想入非非。

“怎么了……”她问得无措。

“你刚才不是问我如果人生最后三天我会想做什么?”

“嗯……”

“我想说。”

说罢,那低哑声线喷散的热浪未全数散去,冯素贞便与她分开些微距离,面向而立,桎梏她上臂,眼神迷散且炽热,直直将她盯着。

“天香,我想告诉你。”

天香慌乱受着那人眼中的迫切与痛苦,以及其它一些她如何也觉得陌生的情绪,她只隐隐觉得有些危险,摸不清源头,便也没了答话的思路,只由着心中擂鼓之声的怂恿,甚不加躲避。

“如果人生还剩最后三天……”

唇瓣倾覆而下。

须臾,唇齿之间萦绕的已全然是些女儿的软香,涌进鼻腔,呛人得很。

酒坛蓦地落地了,那一声响天香却一点也未听闻。眼前的白光刺痛了她的双眼,连她最后一点神志也将其夺走。

天启三年四月初九,妙州城郊后山,冯素贞吻了她。

酒坛正顺着迟缓的坡度向山下的方向游去,不过几丈距离,便磕上了某人足尖。

冯少卿将坛子捡起,看一眼身旁李兆廷的脸色,轻咳一声。

随后,少女便推开了另一女子,携飞红落荒而逃了。

李兆廷瞥一眼公主穿梭进林间的背影,遂望去冯素贞的方向。

而那人竟只是立在那头,态度从容,朝他二人清浅笑笑,任凭他如何找寻,也未发觉任何一点歉意,或是狼狈的神色,只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浮现。

冯素贞信步走去,与他颔首示意。

李兆廷做不到她那般泰然自若,无论他如何伪装,面色总归是有些僵硬的,便回以颔首,紧了紧手里祭拜的物什,与她檫肩而过,走去先生的坟前。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这一词句,几日前,当冯少卿询问兆廷是否与素贞之间出了劳什子嫌隙时,他便哀郁将其念道,说是出自素贞之口,他却万万不敢去信。

冯少卿多少也年逾半百了,他自认古板,今日见她二人相拥竟一点没有讶异。

如何说道呢?尽管他这个父亲向来不称职,累年往尔,自己儿女的那点心意、那点郁结却着实是无以忽视的。

“爹,你来了。”

冯素贞上前接过冯少卿递来的酒坛,跟他身后,走到树荫下的暗处。

他背手于身后,沉默许久终究是没道出半句,如鲠在喉,几番挣扎只颓然叹了一声。

什么天伦之乐,偏偏好事多磨,乐极生悲,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说到头,只怨他咎由自取罢。

“爹……”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冯素贞噫噎,一道苦涩上涌,冲去了她多余的后话。

“走吧,公主该等着急了。”

“爹……”

“快去吧……”

经年而过,他已心软了许多,纵使再没了当初断去她情丝的勇气,当下,却着实无法给予衷心的一点支持,便顺势没了作为,任她放浪形骸,不加cha手。

树林中,他远远望着,待一点见不着了女儿的背影,方才转身,走出y霾,踱步到不远处先生的坟前去,悉心祭拜一番。

第25章 乍惊梦

(一)

天香似乎又做了一道长梦。

梦里,她见着了许多人。

满街扰扰攘攘,她看见了李兆廷被扣押着行街而过,看见了那位常嬉笑的老先生僵硬着身板躺在担架上,看见了冯老头异样的目光。

她走在长得要命的街上,穿过了公堂,穿过了山林,立在两座凸起的坟前。正日光锋芒,她敬了一杯冷酒,唱了一曲葬词,也一并拂去了那人眉间半缕愁思。

幽远的曲调飘去了缈缈窎远、无以触及处,恍恍荡荡,似那皑皑冥纸,漫天坠,扑地飞,随风,便如何也触不到苍草新泥,在她头顶,一圈一圈地盘旋。

而后,她被紧紧抱了住,由冯老头和李兆廷目睹着,那人吻了她。

那吻很是柔软。长远的,不深不浅的,却着实是烫人,一刻,便深深烙印在她心口。

点滴须臾而过,由凄厉的叫声夹杂,她逃去了。

远远,不知逃去了何处。

那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音凄惨不像样,怪是慎人,换去了那词葬歌,似无休无止一般,在她耳边萦绕。

梦同现实一般,蒙上了可怖的浓雾,让她在其中迷了路,层层深林间如孤魂野鬼四处晃荡。

悲喜换替,忽而,她听闻了林景年的呼救。

她由着声源拼命赶去,却眼睁睁见她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周遭倾塌陷落,摇摇欲坠,宛然秋冬的枯叶,纷纷归路,不得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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