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他人眼中,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瘦皮猴吧。
「用个著担心啦,没事的。律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
无奈的发出嘆息,克己有些撒娇的语气在耳边迴盪著。律动了动嘴唇,无聋地对克己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克己,还有忘了是叫千惠子还是千惠美的克己女朋友。总而言之,都是我对不起妳,小千。)
以前克己曾把女朋友介绍给自己认识,律还记得她看起来很娇小。娇小的个子配上一双让人联想到小猫咪的眼睛。律虽然只对克己的女朋友留下这些印象,不过记得她好像比克己和自己都小了几岁。
「下礼拜应该可以见面吧,妳不要生气了,再多等几天嘛。」
连没什麼交集的女孩也被自己麻烦到了,律一直待在克己的屋子裡——连今年的樱花开了又谢了也全然不知。
(只是因为男人跑了,就要死不活的真是不像样。)
明知道不能再这麼继续下去了,但脑子和身体都沉重到连动也无法动。
(居然没办法好好振作ji,ng神重新爬起来,我真是太糟糕了。)
律伸出双手覆住小小的脸孔,突然发现原本粗糙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变得柔软了。失去工作后,原本经常使用清洁剂而粗糙的指尖,现在居然也变得漂漂亮亮的。
「……连指甲都长长啦。」
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后,刚掛断电话的克己回过头来,嘴角轻扬起一丝苦笑.
「也发现得太晚了吧。你的头髮也长长很多了,身为厨师怎麼可以一副懒散样呢。」
「拿去。」
看著递到眼前来的指甲剪,倖才慢吞吞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不愿离开皮製沙发的想法,还让律在心裡小小的抗拒了一下。
「我已经不是厨师了。」
回答的同时,律也往自己的脚指甲瞥了一眼。克己像是被镶嵌在矮桌与沙发之间似地,坐在狭窄的空间中——那裡的地板稍赚远了点。
「反正店都没了,我也只是在你这裡从早睡到晚而已。」
被律拿来当作依赖温床的沙发,原本是大克己五岁的哥哥的所有物。
结婚搬新家时,哥哥送来不準备带走的沙发,克己才丢了原本便宜的睡床。小小的套房配上偌大的舒适沙发,是处让人不捨离开的理想乡,「家裡的空间只够铺一张床,你就睡在沙发上吧。」——於是律的身体在接触到沙发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就像是为了自己而製造存在一般,身体的每一道曲线都完美的陷溺在柔软的沙发中。
「反正我就是个居无定所的失业人士嘛。」
感觉「现实」就快从脚底下冒出来,律抱著一边的膝盖软弱的呢喃,克己只能再一次苦笑。
「你啊,别再这麼消极了啦。」
朝自己伸来的修长手指轻抚著头髮,律下意识地往克己的方向靠去。
「我不会硬逼你提起ji,ng神。」
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抚摸头髮的温暖手指让律感到内心一暖。
「要是我能喜欢上克己就好了。」
纤细的下顎贴在膝上,还没打开的指甲剪那冰冷触感被紧紧握在掌心间,律打心裡说出这句话。因为知道这样的想法绝对无法变成现实,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口。
「我也觉得要是能喜欢上你的话就太好了呀。」
「是因为『我不能对律出手』的想法作祟吗?」
「你不也是这麼想的吗……不过说真的,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谈那麼痛苦的恋爱了。明知道一定会落得单恋的下场,如果还真的喜欢上我的话,不就不晓得该怎麼相处了吗?」
这麼说也没错啦,律低头看著白皙脚板上长长的指甲,边在心裡默默点头。
克己对自己并没有性慾、也没有爱恋情感。虽然心想如果能爱上他就好了,但其实律同样也没有对克己產生超乎友情的感觉。
喜欢他漂亮端正的五官,也羡慕他不会任人摆佈的性格,但这种单纯的憧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了。律不会对克己出手,对他也没有过情慾。
大概是因为——克己是自己身旁最接近血亲的存在吧。
「不过你也復活得差不多了嘛。」
看完新闻后,克己拿起摇控器转台,一边开口说。
「是吗?」
「因为你开始在意头髮和指甲长长了呀,我本来还以为你这次会低落到连这种事都不在意呢。」
「……对不起喔,让你担心了。」
不太说话的克己在律陷入低潮的这一个半月裡,始终都默默地在一旁守护著他。
「与其说是担心……应该说是习惯了吧,谁叫你这傢伙不懂得怎麼哭呢。」
克己的指尖不经意地抚向律的眼角。
「所以囉,我要是不好好看着你哪行啊。如果你能懂得哭,我就可以马上知道了。」
「什麼意思?」
意识到克己声音中渗透的温柔,律歪著头不解问道。
「就是觉得难过心痛之类的呀。」
「我吗?我哭了吗?」
淡褐色的大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点,一脸认真地回视克己清澄的双眼。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能更懂得释放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不可能啦。反正就算哭,也不会因此改变什麼啊。「
好友发出「啊啊」一声低喃,偷瞥了他的侧脸一眼,律下意识地重新抱紧膝头。
(糟糕,我说的太过分了……)
因为他知道泪眼泪乾了又shi、不管再怎麼哭闹也不会回到幼时的自己身边的亲情,是律的人生中最悲伤的章节。
每当提起这个话题,克己总会有瞬间的犹豫踡躇,其实根本不该继续说下去的。但打从心底建立起来的依赖关係,总教人不经意地脱口说出那些话。
(其实已经不会再为那种事感到悲伤难过了。)
不管忘了多少令人心烦厌恶的事,只有那件事至今仍深深刻划在心底。律在十岁时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到那件事发生为止,他几乎就是律的全世界。
『律。过来这边,我来教你写注音。』
每当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段记忆吧。
父亲把自己抱上膝头,递了支绿色的蜡笔到眼前来,自己小小的手被父亲修长的手指包覆握住的光景。明明是连发生在几岁都记不得的老旧记忆,却鲜明得令人惊愕。身为厨师的父亲,连手指都如此修长有力。
『sa·ki·ko……这是妈妈的名字喔,律应该不记得咲子的事吧?不过一定要记得她的名字唷。』
母亲遭逢交通意外,是在律两岁的时候。照片中的母亲没有声音、气味或温度,只是很开心地笑著。
『你跟咲子很像呢,眼珠一样都淡淡的,睫毛也都好长喔。』
伸出双手捧著自己的脸颊微笑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律最喜欢的人。除了上幼稚图和国小的时间之外,律总是待在店裡的厨房一角凝视父亲纤瘦的背影。
就算只有两个人,但律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因为他从不懂得失去是什麼滋味。
「哪,律……」
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猛然回过神抬起头。原本应该待在身边的克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上沙发,嘴上还衔著一根烟。
「既然恢復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打个工还是什麼的?」
「打什麼工啊。我应该是找个正当工作,赶紧赚钱不是吗?」
「不是你自己说要沉淀一段日子,不想再站在厨房裡的吗?」
跟兼任厨师的店长在一起久了,律确实不太想看见穿著厨师白色工作服的男人。现在就算回到厨房工作,心裡那块疙瘩大概也没有办法去除吧。
「可是我除了当厨师之外,其他什麼本领都没有啊,而且也没有存款……又不能一直待在你这裡。」
「待在我这裡是也无所谓啦,不过我说的是包吃包住的打工就是了。」
「什麼样的性质?是不是支援性的派遣工作啊,我对旅馆业那种的有点……」
「不是啦不是啦,是我老哥有个当家的朋友,那傢伙从很久以前就希望能请个家管帮忙整理家务啦。」
『那傢伙』……
从事公关事业的克己不管接触哪方面的人士都不让人感到意外,但律并不知道克己居然还认识家。
「律又会做饭又是男生嘛,我老哥一直吵著要我问问看你的意思,烦都烦死了。」
「男生比较好吗?为什麼?」
「因为那傢伙不喜欢女人踏进他家嘛,而且那裡还有空出来的房间。总而言之,你就先去煮顿饭给他吃看看,再决定想怎麼做吧。」
「我连他是什麼样的人都不知道,就突然跑去不会很奇怪吗?」
「什麼样的人……啊。」
克己粗暴地搔了搔头。
「他是在自己家裡工作的……应该说是『作茧自缚』吗?有点骯脏又有点y沉。不过他在业界还挺出名的,花名在外也不是一天两大的事了。」
「你的说明真是有听没有懂,我还是搞下清楚啊。」
「那傢伙很难形容的啦。等我一下,你直接问老哥比较快。」
把香菸搁在脚边的烟灰缸上,克己从沙发上站起身。
「都那麼晚了,匡史哥唾了吧?」
「今天是星期六,他应该还醒著吧。」
可是也不用急著现在打啊,律连忙吞回到嘴边的声音。
(反正也没力气去找肯雇用我的店家了……)
律还没有自信能靠自己找到工作。明天再做吧,明天、明天——想是这麼想,疲惫的身心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沉入深眠裡。
「好,接通了,你跟他讲吧。」
悄悄地,轻轻嘆了一口气,递到眼前来的手机还是让律吓了一跳。
「喂,匡史哥啊?」
律努力装出开朗的语气出声。
『是啊,好久不见了。小律今天醒著啊?』
匡史低沉饱满的声音温柔地掠过耳边。
「嗯……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你现在可以工作吗?克己应该跟你提过我朋友那边的事了吧?我是希望你明天就能过去啦。』
「明天不是星期天吗?」
『那傢伙假日是不会出门的,所以没关係啦。我想他应该睡到中午才会起床,你就叫克己带你过去吧。他好像有一阵子都没好好吃饭了,我有点担心啊。食材费用就由我出,你先叫克己代垫一下。对了对了,买一些甜食当伴手礼应该不错,那傢伙用脑过度了,对糖份的需求也比一般人大呢。』
「等、等一下啦。」
照这个情形下去,自己恐怕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牵著鼻子走了,律於是慌张地开口。
这麼说起来匡史也和克己一样,几乎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只顾著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那个朋友是个怎麼样的人啊?只说是家,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啊。」
『他不挑食,不过难吃的东西虽不会碰的。』
「不是啦,我不足这个意思。我是问他的个性之类的?」
『个性啊……』
思索了一会儿后,电话那头的匡史轻轻笑了。
『他还挺神经质的,就我看来是觉得挺纤细的啦。嘴巴虽然有点坏,不过澴算普通吧。』
是个纤细坏嘴又普通的男人——光凭三言两语实在很难想像。再加上克己说的y沉骯脏又花名在外,片段的单方面印象实在很难组合成一个实体。
「跟克己说的不太一样耶。」
睡太久的脑子才开始慢慢恢復思考的机能,但突然被要求想像出这种复杂的生物,对律而言还是困难了点。
『大概是见面的时机不对的关係吧。哎唷,人嘛,谁不是这样的呢。更何况克己只见过那傢伙落魄时的模样。』
「落魄的模样……?」
律不由得困惑。
容易同情脆弱的男人是自己的一大缺点,所以才会品嚐到痛彻心扉的悲伤滋味,律对自己容易被束缚、被欺骗的恋爱体质早就有所自觉了。明知道就算喜欢上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什麼好下场,还是会克制不住吔一头裁下去。
『小律,只要在你找到下个工作之前的空档就可以了……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不过还是请你去帮我看著他。求求你!』
柔软的音调透过话筒吹进耳中,这麼低声下气的恳求,如果匡史的老婆在一旁听到了不会生气吗?像是对孩子的再三叮嘱、又像是对隋人的依赖,匡史的语气就跟无意识的撒娇没两样。
但,这就是成熟大人的作风吧。如果自己的男人用这麼温柔的语气对自己囁嚅爱语,不如道会有多幸福啊,这一点律倒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想像出来。
「知道他是怎麼样的傢伙了吗?」
递回掛断电话的手机,克己出声询问。
「还好啦,不过听得出来匡史哥很喜欢那个人。」
「他们是高中同学嘛,就跟我和律一样,老哥和佐佐原那傢伙也是分不开的。」
「一辈子的好朋友?」
「没错。不管发生什麼事,都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说完后,克己又点了一根烟。
「就算结婚了,就算住得远,老哥最担心的人还是那傢伙,我大概也会一辈子看守著你吧。」
如此迷人心魂的甜言蜜语,如果不是朋友的话,是绝对没办法从谁的口中听见的。
律嘆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指甲剪。
「克己……」
「嗯?」
「你刚才是怎麼叫他的?那个——家的名字?」
啪,半月型的指甲片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用指腹拾起剪下的碎片时,能感觉到微刺的痛楚。总算恢復痛觉了,这是快要恢復正常的徵兆。
「佐佐原脩司,你没听过他的名宇吗?那傢伙还挺有名的耶。」
「我又没有看的习惯。」
「《幻影之伤》、《寂静的海》、《死神公主》、《毒药蓝天》、《百年废墟》。」
「《寂静的海》不是电影吗?好像还得到国外的什麼奖肯定。」
「原作就是佐佐原啊。要是只说书名,你大概也不知道吧。他的作品有不少都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也是一本接著一本出。」
克己可有可无的说著。指甲又飞了一片。
「他该不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只是个人气作家吧。《百年废墟》最近正在筹备开拍电影,还引起了不小的话题呢,连片中演员都是一时之选。反正他笔下的人物到头来都会死掉啦。」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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