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忏悔 作者:[日]菱沢九月
第2节
「人物都会死掉……?」
是人气作家这一点就够了不起到让人蹙起眉头了,但克己不悦的语气反而更牵动自己的心思。
「那傢伙的不是讲死人,就是写人慢慢死掉的故事。」
「推理?」
「不是,应该说是悬疑还是什麼的……恐佈故事和恋爱故事他也会写,华丽的、y鬱的、伤心的……不过出现的角色几乎全是死掉的、想死的、或是想被杀死的。」
「这种卖得掉吗?」
「谁知道啊。」
律不太逛书店,只会偶尔翻翻月刊型的料理杂誌或一些流行杂誌。虽然会攻读专门的料理书籍,但从来不会走向文艺书籍或新书的书架。
「可是,说不定那傢伙也是被诅咒了吧。」
克己附註似的一句话无端勾起了律的兴趣。
「什麼诅咒啊?」
「那种肯定会把身体搞坏的写作方法我是觉得毫无意义啦。虽然说是工作,不过像我这种一般上班族实在是搞不懂啊。」
总之他是个很奇怪的傢伙就对了,克己漠然地吐出一句主观想法。
佐佐原脩司——当代超人气作家。
年轻的作家应该都待在大都市裡才对,想不到这种人居然会住在北陆的边缘地带。
(到东京去还真远啊……)
换搭特急和新干线得花上四个小时左右,就算坐飞机还是得到邻县的机场搭机才行,基本上花费的时间根本差不到哪裡去。
为了和出版社的人见面开会,佐佐原经常往返东京,为什麼不乾脆住在那裡比较方便呢?
因为匡史事先提醒佐佐原家可能什麼都没有,所以律已经在郊外的一间大型超市买齐了食材与调味料。抱著大包小包走向克己的车子时,律的脑子裡试著思索该怎麼与等会儿就要见面的那个人应对。但光凭想像,实在很难对脑海中没有轮廓的人物產生共鸣。
虽说是家,不过跟一般的上班族或自由业应该没什麼差别吧。
晴朗的星期日正午,阳光刺目得令人晕眩,眼前的景物不知何时已褪玄朦朧的春色,换上初夏的翠绿。好久没有接触户外的阳光,眼前的景象色彩显得异常浓艳。
「好,终於到了。佐佐原的家就在这裡,有把路线记下来吗?」
克己已经停好车,被问及的律只能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记是记得啦,可是……」
矗立正眼前的是住宅区中的一栋老旧房子,看不出来已经落成几年了.但若以安全做为考量,还是早一点拆除重新建盖比较好吧。总而言之就是一栋岌岌可危的木造房舍。
简而言之就是破旧。
「可是什麼?」
「他真的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裡吗?」
「是啊,是他回到这裡时买的。那傢伙的兴趣很诡异吧。」
走出驾驶座的克己啪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按下旧式拉门旁的电铃。一次、两次、三次。
「回到这裡是什麼意思啊?」
「因为他一直待在东京嘛,大概是三、四年前回来的吧——可恶,怎麼不出来应门啊。」
「会不会是出门去了?车子不在呀。」
指了指家门前空无一物的车位,克己的手还是一个劲地按著电铃,同时摇摇头回答。
「他应该没有车吧。」
「没有车?」
既然是匡史的同学,应该也二十九岁了吧。在这种乡下地方没有车子代步生活会有多不便啊,律简直不敢相信。
「可恶,那傢伙应该还在睡觉吧。」
克己咋了下舌,伸手搭上镶著已经泛黄的雾面玻璃的拉门。拉门并没有上锁。
「随便进去真的好吗?」
「没关係啦。你在这边等一下,我去叫醒那傢伙。」
在没有铺上地板的水泥玄闆脱去鞋子后,克己走上左手边的阶悌。律把手上的购物袋搁在走廊一角,轻吁了一口气后才环视起这个没有摆上半幅画作和任何物品的玄关。一片枯叶落在脚边,角落也累积了不少灰尘。
这个房子根本没有被好好打扫过。除了老旧,就连一般该有的生活用品也没有备齐。
(好荒芜啊。)
律的工作只是做好每一道上桌的料理,对家事并不算得心应手。但看著脚底下这片只要好好打扫一番应该就能展现出岁月风情的木头地板、贫瘠的走廊、还有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阶梯,心裡著实觉得可惜。
(难怪会想找人来帮忙整理家务。)
还恍恍惚惚地想著对方是个怎麼样的人时……
「……我说你啊!」
阶梯通往的二楼方向突如其来地传出苛责声。
「为什麼老是突然跑来我家啊,至少也该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吧。」
「反正你又不接电话。」
同样的方向这次传来克己淡漠的应对声。
「就算我不接,你也该打打看啊。」
「喔,那还真是抱欢啊。你别停在哪裡,快点下楼去啦,律还在等著呢.到底是几点睡的啊?」
「五点……律是什麼东西?」
头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楼梯也发出嚫聡嘎的老旧声响。
「什麼啊,从早上五点睡到现在?那你也应该睡够了吧。」
「我从前天就没睡了啦,还有你说的律是……?」
首先出现的是男人的赤裸脚指,接著是包裹著修长双腿的牛仔裤,上半身穿著普通的t恤。随手拨了拨睡乱的头髮,斜眼瞥向站在玄关的律。
「就是你啊?」
「咦?」
从头顶上传来的问句让律无意识地瞇起眼睛,那是个有著锐利眼神、坚毅脸孔的男人。浓密的眉毛、薄软的嘴唇、坚毅的下顎、还有一头黑髮,根本没有半点脆弱痕跡可寻,看起来也不像是心思纤细的类型。宽阔的肩膀、健壮的腰身和有著柔滑肌r_ou_的手臂。
若要以第一印象来评论的话,只能说是「强悍」那一类的吧。
「松永律,他是我的朋友。之前有跟你说过吧,去上厨师学校的那个。」
男人停在靠近玄关的阶梯第二层,身后的克己一边解释一边推了下他的肩膀,意示要他快点下楼。
「要带其他人来的话,你就更应该早点告诉我呀。」
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抱怨时,似乎遗无奈地轻轻嘆了一口气。
虽然仅有一瞬间,但他的眼眉染上鬱抑的神情时,还是让心臟不由自主地剧烈震动了一下。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己应该没有满脸通红吧。
好久没有这种悸动的感觉了——就像薄软的蛋壳渐渐碎裂开来般。
「律,他果然睡死了,居然睡了九个多小时呢。啊,这个傢伙就是佐佐原脩司。」
「初次见面……那个,突然前来打扰,真的很抱歉。」
「不,没有关係。」
「cha图」
简短的应了一句后,佐佐原随即背过身,住走廊的另一头走去。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他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
「律,过来,厨房在这边。」
克己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律只得慌慌张张地脱去鞋子进入室内。
「……克己,那个人……」
「别担心,那傢伙没有在生气啦。他不是说没有关係了吗?」
一眼就看穿律的心思,克己笑着回答。
「真的吗?」
「是啊,那傢伙天生就是一副臭脸啦。」
真的吗?律不再继续追问。说不定克己早就知道了,知道佐佐原的外表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说不定克己早就察觉到了,察觉到此刻我心中的悸动。
明明已经过了光看外表就脸红心跳的年纪、对感情也不再飢渴。但谁叫他的外表就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呢。
「臭老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再搞什麼怕生的把戏啦,律都被你吓到了。」
带律来到厨房后,克己不满地对佐佐原唸了几句。
「谁会怕生啊,你这个臭小鬼!」
佐佐原打开咖啡机的电源,从冰箱裡拿出一罐红色的小陶瓶。
「他就是这副德性,并不是心情不好喔,你别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
「搞什麼啊克己,原来你也会讲这麼可爱的话啊?」
「律跟你是不一样的。」
克己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后律才仔细地观察起这个房间。
大大的冰箱、厨柜、餐桌各一个,椅子有四张。被用来当作厨房兼饭厅的这个房间相当宽敞,看来是从很久以前就改造成现在这样了。这裡的木头地板不像玄关或楼梯那麼老旧,而且使用的木材也完全不一样。或许是东西不多的关係,感觉上实在不太适合用来一个人独居。
「律,你叫律啊……」
佐佐原站在流理台前倒了一杯番茄汁,一口饮尽后,忽然发出「啊啊」的一声怪叫,视线同时落到律的身上。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男人抛弃,流浪街头的可怜傢伙吧?」
「……唔!」
对方过於大刺刺的态度,让律不晓得该怎麼应声才好。
「才没有流浪街头呢,他已经被我捡回来了。」
「既然这样,你干嘛又带他到我这裡来?」
「不是你跟我老哥说,想要一个帮忙负责家务的管家吗?」
「那是因为有管家的话,我的生活也会比较便利嘛。」
「所以我才会把律带过来啊。律很木奉的,一定很适合你。他既不会跟你说大道理、长得又可爱。又不看、就算睡眠时间被搞得乱七八糟也能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只要有一张沙发能睡就好了,也不会佔你多大位置。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车呢。」
「嗯,脸是长得很可爱的啦。你们真的同年吗?虽然你看起来也不像二十四岁……」
长得很可爱,这句话窜进耳裡时,鼓膜深处也为之颤动。
律没有想过事态竟会有这般发展。
如果被这个男人扰乱心思的话就完蛋了。
还在为上一段感情疗伤的现在,不仅是脸,如果连佐佐原的声音都喜欢上的话就太糟糕了。自己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在软弱时又对另一个男人投注感情。
——怎麼办,我好害怕。
「律,那我先走囉。」
感觉温热的掌心搭上自己的肩头,律愣愣地拾起头,发现另一隻手上抓著车钥匙的克己就站在身边。
「要回来的时候联络一下,我先走了」
「咦?已经要回去了吗?」
「因为那个臭老头叫我去帮他寄宅配嘛。这一包是什麼鬼,校正稿?」
「明天一定要寄到喔,谁叫你要选我正在忙的时候过来。」
「如果我没来的话,你打算怎麼做?」
「只要打通电话,自然会有人过来收件。你是自作孽,谁叫你要强迫推销。」
「无所谓啦,不过你可得好好吃饭喔,别让我老哥太担心了。」
「你这种亲切的态度就叫强迫推销啦。」
对佐佐原的说法不屑地从鼻间哼出一声,克己轻轻拍了拍律的头。
「总而言之,先做顿贩给他吃吧,有什麼问题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像是叮嘱孩子要好好顾家的温柔语调,这时候的克己就跟哥哥匡史有几分相似。
但听在律的耳中,却有种自己就快被抛弃的错觉。
厨房裡充满了咖啡与香菸的味道。
让律愕然的,是佐佐原家的调理用具全都收在箱子裡塞在厨柜中生灰尘。拿出马上就要使用的铁锅餐具,清洗的同时律也感到莫名的紧张。
不知为何,佐佐原的视线始终紧盯著自己。
「我在东京用的那些已经全都丢掉了……厨房裡的这些东西全是女编辑帮我打包送过来的。不过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又用不到,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吗?」
只使用微波炉、开饮机和咖啡机的生活,律才完全无法想像。这间厨房裡就连用来夹菜的筷子都没有,冰箱裡只有饮料和果冻状的补给食品,冷冻库裡也只塞了放进微波炉加温就可食用的冷冻食品。
「电锅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要找出来吗?」
「不用了,我现在要做的是义大利麵……有盘子吗?」
「找找看应该有吧。」
佐佐原站起身,修长的双腿缓缓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唉……」
律深深吐出无意识屯积在胸口的那口嘆息。把洗乾净的砧板摆好,双手总算能自在地动作。用不蓍深思,双手便拥有自己的思想般将菜板上的洋葱剖开切薄。
落在背上的视线让律有些不知所措。
和店长最后一次z_u_o爱,是在他消失身影的前天夜裡,之后的一个半月律都没有发洩。律只是忘了。但那些东西仍是积存在身体裡。被深深地凝视时,ji皮疙瘩就会不受控制地窜出皮肤表面。将对方从头看到脚,就是送出想上床的信号。
律只懂得这样的男人视线。
心情是有点受到动摇,可是律不希望连身体都擅自误解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做饭的背影。」
佐佐原的声音突然从脑后方响起。他是什麼时候回来的?
「啊……」
回过头时,手也滑了一下,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
「还满好看的嘛,是姿势的问题吧。」
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流理台旁,佐佐原熟练地清洗盘子,同时开口。
「……姿势?」
「不会茫无头绪的动来动去,感觉很干练呢。」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啊。」
是因为那低沉的嗓音吗?听在律的耳中,总觉得佐佐原话中有话。
「你虽然瘦,可是手腕和肩膀的肌r_ou_线条都很漂亮呢。有在做什麼运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