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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杂乱时,屋门嘎吱一声被来人轻轻推开。
只见白茫茫的热气氤氲,笼在他的面容处,沈晏如瞧见阿景端着尚热的药碗入了内,那步子虽稳健依旧,但细微处又有所不同。譬如阿景从小在奴隶贩主手里长大,脚步向来随性散漫,而眼下那步子带着沉稳的意味。
“主子,你醒了?”
药碗已递与她跟前,她听那刻意压着的嗓音落近,“这药刚好适宜,不烫了,我来喂你。”
肩膀被他小心扶起,她的身形顺着他的动作倚靠在了床头。
沈晏如悄然打量起了他的手,男人右手正端着药碗,将其食指与拇指藏在她难以得见的药碗底部,他左手提着汤匙,将盛于勺中的药朝她喂来。
那指节处的僞装做得很好,粗糙且偏黑的表皮瞧着便不像是从小养尊处优、于国公府长大的世子,若非沈晏如越发笃定来人是谢让,只怕也会被蒙骗了过去。
而他有意藏着他的右手两个指节,无非是手处的骨节难以僞装,他深知自己熟悉他右手这异于旁人之处,所以便以此藏着,不为她所见。
沈晏如强行压住心头的颤动,抿唇小口用着药。
回想起这些日他装作卑微恭谨的模样,一口一句“主子”,沈晏如难以置信谢让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之际,胸口亦险些压不住上涌而来的火气。
他当真觉得她不会识破他?当真觉得她如此好骗?
他戏弄她的这些又是为的什麽?是想通过这种低劣的手段,来骗取她的同情吗?还是新想出的掠夺花样?
沈晏如敛下眼,藏住内里起伏的心绪。
舌尖苦涩又翻腾占据了整个味觉,她本是心烦意乱,眼见谢让持着药匙喂来,她偏过了头,语气恹恹,“我不想喝了。”
所以昨夜是他在学着谢珣,温声唤着她“晏晏”,骗她喝了药吗?
瓷碗被搁置在案的清脆叩响传来,谢让像是变戏法从手心里拿出剥开了糖纸的甜食,“我买了方糖和蜜饯回来。”
沈晏如瞄了眼,沙哑着声问道:“你怎麽知道我吃这个糖?”
闻言谢让暗自皱起了眉,这阿景同她待在一起这麽久,怎的连她喜食这方糖都不知晓?
旋即谢让低垂着头,解释道:“我并不知……昨日见主子难受,半点药都无法用,便出门随意买了些糖回来。”
得来这样的答案,沈晏如越发能够断定,眼前僞装阿景的人,是谢让无疑。阿景是知她喜欢吃这个方糖的,只是近来她吃得不多,家中方糖吃完了她也让阿景不急于买。
倒是谢让,曾同她一道在那长街巷尾的糖铺买过方糖,自是知道她的口味。
沈晏如说道:“药放在那里吧,我暂时还不想喝。”
谢让端着药碗的手一滞,“这怎行?”
他还欲劝说沈晏如,便见她衣袖拂过跟前,蓦地打翻了他手里的药碗,那俶尔爆发的动作似乎还带着一股无名火,紧接着她的声线掺着愠意,纵声传来。
“我说了不喝便不喝!”
谢让尚是不明她为何发火,但听她的嗓音冰冷,如浸霜寒。
“你若真有本事,那便让珣郎来,喂我喝药。”
第71章 轻哄
溅落的褐色药汁撒了他一身, 她视线余光处,碎落的瓷盏片儿上堆积的药渣还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发散在屋内, 仿佛昭示着二人之间发苦发痛的关系。
沈晏如看着一言不发的谢让, 拧紧了被角。
她应是气昏了头, 将话说得太重。
人死又如何能複生呢?沈晏如挼搓着手里的衣袖,悲恸漫过心口。谢珣之死, 何尝又不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心中之痛?她用此事来刺激谢让, 委实不该。
更何况, 她明知谢让对她有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谢珣来伤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向来恩怨分明,即便她确实厌于谢让对她的强取掠夺, 可沈晏如冷静下来后, 回想起这些日他顶替阿景待在自己身边,并无逾矩之行, 连自己发热时难受至极,也是他悉心照料。
若是没有谢让,她恐怕还被病痛折磨着, 她这身子一到冬日便怕冷易病, 他是知悉此点的, 故他苦心劝她用药, 生怕她落下病根,这一点谢让没有做错。
思及此,沈晏如擡起眼, 甫欲将此间冷硬气氛转圜时,只见谢让已徒手将地上碎落的瓷片收拾捡好, 折身往屋外而去。
沈晏如指尖无意识剐蹭着木榻边缘,心底泛起一丝后悔。像是作了恶后惴惴不安,违背了本善良心,她辗转于厚厚的棉被里,杂乱的思绪缠绕于心头,很不是滋味。
冬日昼短,至暮色四合时,沈晏如仍未见到谢让,屋外的小院子也没有半分动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