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挽垂下眼帘,没说话。
原来她有另一个计划,连假若自个儿不去,她都想好如何住宿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做过,自己格外矫情些。
牌牌的大眼珠子左右转,支起耳朵听,她发现向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了,晁新也发现了,因为她用眼角看了向挽两次。
但可能是碍于牌牌在场,她不好搂着抱着向老师哄。
牌牌只想了一下子搂着抱着这个词,就浑身打了个寒战。
又看一眼她俩,晁新好像是恪守对自己的承诺,她俩现在沙发都各坐一边,跟中间划了道银河似的。
突然就有点愧疚,一丢丢。
于是她用力擦着自己额角上一小块灰,讷讷说:小姨。
嗯?
要不,我自己睡。挠挠腮边。
你不是一直自己睡吗?晁新陡然没转过弯来。
我说出去呀。牌牌收着小下巴。
你确定可以?
牌牌把嘴往右边努了努,绷着,晁新一副当她是三岁小孩的样子,她有点生气。
晁新笑一声,往沙发左边坐了坐,翘起的二郎腿脚尖轻轻碰一碰向挽的小腿。
向挽抬头看她。
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向挽低下头,划着玩了会手机,直到晁新又碰了碰她,才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第59章
水镇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江南水乡一样的地方,天蓝得像上了滤镜,墨瓦白墙,鳞次栉比,柳树拂动堤岸,一条绿色的小溪蜿蜒穿过,乌篷船晃晃悠悠,偶然碰在石板上,惊起几只偷憩的雀鸟。
好美,不止是美,还很熟悉。
比镜面光滑的高楼矗立,比高矮不一的汽大小车辆,比机油味,电铃声,都要亲切很多的那种熟悉。
怎的建成这样呢?向挽拉了拉晁新的袖子,眼里有波光潋滟。
这本来就是一个古镇,后来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很多建筑都修复了,你看,那边还有穿汉服的。
你想要穿吗?我给你买一套。晁新很温和。
旁边跳起来一个小萝卜:我要。
你太小了,没有那么小的汉服。晁新瞥她一眼。
牌牌举着粉红话筒,气得鼻孔都扩张了。
向挽莞尔一笑,和晁新一起推着行李进入景区,事先在服务处检票入内,然后在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将行李放入摆渡车托送到房间,然后三人一身轻地从小镇西边开始逛。
行人不多,但石板路上已经足够热闹,两边的屋檐下是各类摊贩,有模拟旧时打酒的,有晒玉米和割猪肉的,还有做灯笼的、制秤杆的。
向挽看得应接不暇,走到一个卖风筝的店里,眯眼在阳光底下仔细看。
晁新在她身后站定:喜欢吗?
好生精致。向挽说。
从前我们也做纸鸢,我会做飞燕,还会画仙人逐月。她抿着嘴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你家这么穷啊?牌牌举着变声话筒说,这个还要自己做呀?
她和晁新以前也很穷,但春游的风筝也是用买的。
向挽一愣,晁新一拍牌牌的头:把话筒关了。
在车上唱了一路,怎么还没玩儿够呢。
哦。牌牌关掉话筒。
向挽低头笑了笑,晁新说:要进去看看吗?
不了,向挽侧过脸,现在也不玩那个了。
她好像有一点落寞,晁新没说什么,跟着她往柳荫深处走去。穿过一座石拱桥,三人在桥上看了看水里的鸳鸯,一弯墨船从桥洞里钻出来,晃晃悠悠,荡起阵阵涟漪。
船家。向挽又柔柔笑了。
对,船家。
你晓得吗?从前我们家在奉陵,城南有码头,码头上总是停着船家,有船夫、有船娘,有一回我和拢翠撑着伞打岸边过,见到有船家将蔫儿的菜扔到岸上,也不晓得什么鸟便围过来啄食了。
向挽转过身,手撑着石墩子:我那时很好奇,想遣拢翠去问问,那是什么鸟,可奶娘催了,我便让轿夫又紧着走了。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晁新在心里轻轻重重地描着。
很神奇,像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但故事的主角,是站在她身边的向挽。
我没有什么遗憾,过来时总惦记的,也就是这一样,想晓得,那究竟是什么鸟呢?可是现今依然没有了。我再也找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灭绝了,或许是吧,那么那么多年了,和向挽的往事一样,也早该灭绝了。
她从未对人说过这些,连于舟也没有。
有些东西,是揣在胸骨里的一团线头,你若不当心扯一小下,便轱辘轱辘拆起来了,拆得昏天黑地,拆到所剩无几。
因此向挽总是很小心,要绕过这一根线头。尽管它很碍眼,总是支楞着。
来到此处两年多,她没怎么纯粹地旅游过,更没有人带她来这样江南古韵的小镇,她有一点难以招架,回忆就不大听话了。
晁新叹一口气,揽住她的肩,向挽握住她的手,俩人和云里雾里的牌牌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家排着长队的糖葫芦店,牌牌吵着要吃,于是三人一起排队。
不大一会儿就排到了,晁新给牌牌买了一个山楂的,然后问向挽要什么。
向挽摇头:不吃,酸。
还没忘记上次彭姠之买的那一个。
有不酸的,有草莓的、板栗糯米的、葡萄的,都很甜。店员很热心。
向挽一看,六十八一个,于是说:不要了,很贵。
没见过她这样直接在柜台上说贵的,晁新笑了,说:不贵,排这么长队肯定很好吃,挑一个吧。
对嘛,姐姐请客,妹妹挑一个嘛。真的好吃的。店员也笑了。
姐姐?向挽看一眼晁新,然后低头指了指草莓的。
晁新看着橱窗拎了拎嘴角,拿起手机扫码付款。
带着牌牌走出人流,到广场边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吃,糖衣晶莹剔透的,像材质顶好的琉璃,发出引诱般的香气。向挽吃得很认真,像是被甜到了,睫毛闪了闪。
晁新撩一把头发:不给姐姐吃一个吗?
六十多呢。
向挽望她一眼,递过去,晁新就着她的手咬一口,的确好吃。
牌牌拽拽她的手:尝尝我的。
不了。晁新嚼着草莓,婉拒。
为什么?牌牌委屈。
山楂酸,我年纪大了,吃了牙齿会掉。
真哒?牌牌张大嘴,望着她的牙,有点恐惧。
嗯。晁新点头,往前走。
再深了去,是染布区,各色染坊在院子里架起竹竿,上头搭着印花布料,多半是天青色的,染着白色、浅蓝色的小花,临近中午,终于有些微风,染布款款摇曳,配着江南水乡,传送出浆洗的皂角味。
染布坊区没什么玩乐,行人少,太容易给人一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几个染坊都大同小异,唯独尽头处有一家制衣店,遥遥立在清净的石板深处,门板只开了一半。
所有的摆布陈设都和旧时一样,绫罗绸缎卷成一卷,次第安放在摊位上,花样精巧绣工了得,几面双面绣的蚕丝扇立在店前,向挽目不转睛地看,像极了从前在府里惯用的那一把。
她有点激动,像回到了初一十五上完香同姊妹逛缎子铺的时候,那时她总要挑几匹的,一面摸着绣面一面想,双蝠的样子稳重,又是鸦青色,适合给爹爹做外袍。牡丹富贵,水檀色的底面又不大张扬,做成裙子母亲一定喜欢。
上回二哥从边关归来,说是缺个剑穗儿,不晓得能不能找着丝棉。
小妹想要个棉手闷子,要毛茸茸喜庆些的才好。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