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沉默的绫罗绸缎,好似在望着一位精心挑选的姑娘。
去看看。低低的嗓音像是蛊惑,在她耳边说。
向挽笑吟吟地点头,迈上台阶,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拎起两边裙摆的动作。
但她抓了空。
她一瞬就愣下来,停下动作,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和紧贴着双腿的牛仔裤。
然后她退了一步,缓慢而绵长地呼吸。
晁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空无一物的手心。
向挽转过身,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颈间,无声地哭泣。
不是想绸缎,是想穿上的绸缎的爹娘兄长和姊妹,她克制太久了,她想都不敢想。
她同于舟说,同自己说,缘来缘去,自有定数,昨日种种,全当已逝。
今日重来,只作新生。
可如何能当作新生呢?
世间是否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可怜人,过黄泉时忘了喝孟婆汤,只能凭借自己剥骨拆筋地遗忘。
她遗弃的是记忆么?不是,是她自己。
是活了十八年的向挽。她要先将向挽送入坟冢,才能够给往日情仇立碑。
晁新。她哽咽着轻轻叫她。
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再唤她晁老师。
她好像忘了跟任何人说,自己也会害怕,怕孤独,怕被驱逐,怕被遗弃,怕没有任何人记得她,在乎她。
甚至怕自己永远都没有底气说出你可以不要离开我吗?
你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
第60章
几乎没有被人这样抱着哭泣过,更别提是向挽。
晁新以为她会喜欢这个地方,但没想到让她破防了。
但她心酸的同时有一点高兴,因为她有感觉到,向挽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向别人示弱过,否则她不会哭得这么崩溃,呼吸了几次都难以抑制鼻腔的颤抖。
她耐心地抚慰她,等她平静下来,也没说什么,就拆开纸巾给她擦眼泪,然后向牌牌伸手。
包包里的牛奶糖,上交一个。她说。
牌牌也很方,马上开始翻自己的小熊猫包包,从里面鼓捣出一个雪糕状的糖果,比较了一下,把抹茶味的给了向挽。
红豆味的留下。
晁新手脚利落地拆开,捏着下方的小木棍儿,递到向挽面前。
她不会哄人,以前也就给牌牌吃糖,这个样子多少有点笨拙了。
而且一位红唇卷发的大御姐,递着一根食指长的小糖果,就更突兀得有点好笑。
向挽鼻息一动,抿抿嘴唇,眼眶还濡湿着,鼻腔也是,她抬手接过来,放到嘴里,一点一点等待它融化。
糖不会让她不难过,但晁新拆的也许可以。
俩人在小巷的尽头相对而立,晁新说:本来想给你买把扇子的。
城里很难看到这么精致的绣品。
那要不给我买也行啊,牌牌仰头,弱弱地说,我可以拿去装白娘子。
向挽掩住嘴唇,忍俊不禁。
牌牌这一路,一直在见缝插针地要东西,几乎没有成功过。
而这两个人又让她一头雾水,她要着要着,语气开始变得惶恐。
一副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晁新也肩头一动,无奈地摇头笑了。
走了。她拍拍牌牌的背,牵起向挽,准备去找个饭店吃午餐。
是晁新和向挽做过攻略的一家杭帮菜,里面的香薰鸡很有名。上菜慢是缺点,不过等小鸡端上来,拆开肚子,透出里面各种菌菇的香味,就已经让几十分钟的等待变得值得。
牌牌大快朵颐,还不忘一面吃一面观察向挽的情绪,她一停下来擦嘴,她就有点慌,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哭了。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上个台阶把自己累哭了的大人。吓死了。
唉,又看一眼晁新,觉得她喜欢这个人吧,咋说呢,也挺难伺候的。
景区里的饭也很贵,也没吃什么就六七百了,向挽又看晁新一眼,晁新安抚她:难得出来玩一次,你怎么总看价格啊?
不是丞相家的小姐吗,怎么现在这么精打细算,而且,好像是在为晁新精打细算。
你喜欢旅游么?向挽问她。
我不怎么出来玩的,所以想让你们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
印象中上一次自己一个人出去旅游,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住那种青年旅舍,就30块钱一个床位,那次是跑到北济去看海,50块钱的火车票坐到盛关,再转一个小时的汽车,20块钱,也就在那住了一晚,最奢侈的是点了一盘炒蛏子。
后来有了牌牌,她以为自己赚钱大部分是给牌牌比较好的教育和生活,但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里面,包含了另外一个人。
她想要花钱的对象,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有一点奇妙,也意识得后知后觉。
这算规划吗?她不知道,但假如是,感觉也不错。
晚上我本来想和你去放花灯,看孔明灯,你想去吗?晁新插着兜,在路边停下。
她怕向挽又触景生情了。
不过我答应了牌牌,晁新摸摸牌牌的头,如果你不想,可以在酒店休息,等我们回来。
想去。
难得和晁新一起出来,做什么都想要去。
晁新也碰碰她的脸。
下午她们去爬山,在山顶最高的教堂处喝了一杯云顶咖啡,看着日升日落,云舒云卷,也听到了山林间第一声晚钟。
晚上有点凉,晁新带着她们两个去买了烤红薯和蒸梨,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等待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整个小镇开始点灯,星星点点闪烁在墙角和道路两旁,将潜伏在山野间的小镇点成一条璀璨而静谧的卧龙。
她们拉着手来到中央广场,沿着台阶往下是溪流最热闹的地方。
穿着汉服的姑娘们已经备好花灯,在红纸上书写愿望,随着水流漂浮而下,明明灭灭,如依水而生的莲花。
晁新掏钱给向挽和牌牌各买一盏,店家那里提供纸笔,还是很有仪式感的毛笔,牌牌不会用,在上面鬼画符地写了几个字,不让看,迅速地折起来,墨迹糊作一团,她也不管。
而向挽躬身在案前,执笔,蘸墨,素手架着笔杆,略忖了忖,便开始竖着书写。
晁新没有去看她的内容,只盯着她写字的侧脸,黑夜将她现代的装束融化掉,背景的花灯像是簇拥她的华裳,她写字很端正,像身体里有字体的风骨。晁新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她不属于尘嚣的高贵。
躬身亦凛然,嘈杂中自若。
你真的,喜欢我吗?晁新望着她放花灯的动作,二人蹲在河边,她对上向挽的眼神,这样问她。
光亮纳进她眼里,不远处的孔明灯也升起,古镇里开始有编钟的乐音,厚重、清冽,和孔明灯一起缓慢升腾。
原本孔明灯升空时,最好是闭眼许愿,无论自己是否有来得及放上一盏。
但向挽回视晁新,就很不想闭眼。
她突然在想,晁老师如果在李朝,会是什么样子呢?自己平常不怎么交际,若是她生在普通人家,大抵是遇不到,若好一些,二人家里是故交或者有什么姻亲关系,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走动走动。
最好是做手帕交,时常通信,像她和李姐姐那样,然而待李姐姐出嫁,便逐渐断了。
所以她看着晁新,又觉得,现代很好,她们可以放肆地亲吻、做爱、在山顶喝一杯咖啡、在孔明灯下听到她问,你究竟喜欢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问呢?向挽的声音柔得要化了。
晁新笑了笑,拍拍手上的残灰:刚刚看你的动作,突然觉得挺,啧,大家闺秀的,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呢?
她低下头去,眯眼望着顺流而下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