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作者:吃汤圆啊
第4节
闻言,魏青玉更是愧疚。虽说第二轼是冲着祈声去的,可祈声,却是被自己撞下来的……
事情还要从“风烟令”现身濯风派说起。
风烟令本为墨家墨子信物,墨家四散后,风烟令不知所踪。两百年前,天下第一的崂山门主越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风烟令,适逢乱世,越慈以其为信物,号令群雄,共御外敌。越慈逝世后,风烟令随之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便是风行之祸,围杀莫道孤。自那之后,风烟令再次下落不明。
因此,风烟令现世牵扯着两件事情,一是以其为号,除恶务尽;二是风行之祸莫道孤旧案。而这两件事情,关切者不在少数。
此次风烟令突然现身濯风派,武林大会提早召开,旨在凝聚人心,讨伐魔门,江湖上稍有名望的门派都收到了邀约,白门也不例外。本来这种事情是轮不到魏青玉的,奈何几位师弟一时间竟都被不同的事情绊住了,这任务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至于祈声本就是打算混进来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八月初三,濯风派。
虽说八月初五才是武林大会的正式之期,不过最有名望的那些帮派弟子已经到了濯风派。一来提前探探虚实;二来先草拟个大概的章程,等到武林大会正式召开之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白门底蕴虽是足够,乃是人丁太过单薄,因而魏青玉等到八月初五才递上请柬,首度拜访了濯风派,祈声跟他同往。守门的弟子以为祈声是他的师弟,痛快地将人放了进去。
当时祈声心中疑惑,尚还未来得及感叹太容易了一些,后面已然是波折丛生,事态恍若野马脱缰一般不可收拾了。
先是风烟令失窃,从未在江湖露过面的魏青玉首当其冲。
有人说当日在水云间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举止暧昧,魏青玉分明是娈宠之辈,祈声更是来历不明,怀疑他们两个身份有异、动机不纯,趁机窃取了风烟令。
别说祈声没做这种事情,便是做了,也肯定不会承认,因此好一顿冷嘲热讽、讥笑奚落,那人登时面子挂不住了就要动手。祈声如何会怕他一个三脚猫功夫的无名之辈,有人当众敢下他的面子,他自然要好好教训对方一番,三两下就将人打得七荤八素、倒地不起。
祈声下手过于狠厉,一身功夫又不似正派,众人猜疑更甚,被打伤弟子的奎山派更是衔恨在心,咬死不放,魏青玉再三承诺作保亦无用处。双方僵持不下,正待祈声耐心耗尽,预备着大开杀戒的时候,千秋峰第二轼带领弟子忽然现身濯风派。
濯风派雨霖铃迎战第二轼。八年前的玉山玉裁榜名列第八,八年过去,名次难免有所变化。当年惊才绝艳的谢莫白一身功夫几乎毁于一旦,如今连一流高手都挤不进去。雨霖铃日暮西山,亦不比当年。第二轼虽然榜上无名,却不是因为功夫不高,而是这玉裁榜向来不将黑道众人算在内。
如今第二轼尚不到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春秋鼎盛之时,他师从褚鎏金,执掌千秋峰多年,功夫不容小觑。
两人战了六百回合,雨霖铃终是年岁渐长、力有不逮,败下阵来,第二轼竟欲趁机取其性命。
虽说江湖中稍有声望的门派都派人前来参与了濯风派之会,可名列玉裁榜十大的却未到场,眼瞅着雨霖铃性命危矣,一时间竟想不出何人能够阻止。倘若如今坐镇四相门的谢莫白还是当年那个谢莫白,第二轼在扬州的地界上想来不敢如此嚣张。
眼瞧着第二轼手中那把照晴岚快如霹雳,化作一道白影直取雨霖铃心口。说时迟,那时快,两刀一左一右分别袭来,死死绞住了照晴岚,持刀的两人对视一眼,挡在了雨霖铃身前。
一人是狂刀池上亭,一人是白门魏青玉。
对战雨霖铃这样的高手,一招不成便已失去时机,第二轼干脆地收了势,放在平时,他连看都懒得看两人一眼,这两个人就算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失了兴趣,目光转动间忽地一顿,余光扫过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第二轼偏过头看向试图藏进人群中的祈声,眼眸骤然一亮,唇角露出了一个y森的笑容,仿佛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两人目光一对上,祈声便知大事不妙,他自连挑了碧水门十大高手扬名立威之后,多年来深居简出,时刻不敢懈怠。他年纪虽小,功夫却在第二轼之上,故而礼君岑云芸失踪后,第二轼仍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玄幽元录的业火章每向上修习一层,难度便有所增加,且修习业火章便如业火焚身,非勇绝不能有寸进,若不能进则容易走火入魔,因此大多数修习业火章的人都会刻意压制修为,免得修为遭遇瓶颈时走火入魔,甚至魔心碎裂。
祈应袭当年为压制千秋峰并未压制进境,因是速成魔心本就不稳,修到第九层时迟迟不能突破瓶颈,心中焦躁与日俱增,他闭关一年,仍未能突破瓶颈,只好努力巩固魔心,修补起破绽。谁知甫一出关便遇袭受伤,又得知法君隋君奇已死,不禁心神大恸,刚刚修补起的魔心又开始摇摇欲坠。又一路被虾兵蟹将追杀,根本没有喘息之机,导致魔心受创,修为大不如前。
如今的他碰上第二轼,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刹那间,第二轼动了。
一式春去秋来运用到了极致,剑光抖擞,直指祈声。
祈声颇为挑衅地朝他笑了一下,“砰”地扔下一只“烟笼寒月”,白雾在人群间炸开,一时间人影攒动,声音喧闹,待烟雾散开之后,祈声人影已不见了。
第二轼冷笑一声,飞身而起,往濯风派后山追去,发觉第二轼要对付祈声的魏青玉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池上亭犹豫的一瞬间,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干脆不再去追,留下来帮助肃清第二轼带来的魔门弟子。
祈声停在孤崖,前方已无去路。浣溪恰好从此处流过,跌落孤崖成了丈许宽的一道瀑布,溪水撞击着下面的小石潭,激起沸沸扬扬的水雾,让人看不真切下面的情境。
“法子虽是讨巧,可惜,选错了路。”第二轼手持照晴岚,出现在了他身后:“故人相见,一言不发便匆匆离去,可不是左君的风格啊。”
祈声一甩焚星,冷笑一声:“故人?不敢当。既然是冲着我这条性命来的,又何必废话,动手便是。难道我会怕你不成?”
“祈声啊祈声,你如今虎落平阳,修为尚不及往昔一半,凭什么和我斗?”第二轼挽了一个剑花:“不若你求求我,也许我心情好,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祈声不屑:“一条野狗也敢在本座面前狂吠?一半修为又如何,本座倒要看看你今日有没有本事取我性命。”
事实证明,虎落平阳就是虎落平阳,力有不逮就是力有不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今的祈声却是不是第二轼的对手。
若论招式ji,ng妙,两人不相上下,焚星既是长兵,又是软兵,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单论兵器,祈声反而要占便宜一些。可惜他魔心不稳,内力远不如第二轼。第二轼放弃了逗弄之心,竟运气于掌,空手接住焚星,意图强行夺鞭。
祈声自出道以来,从未遇此奇耻大辱,看向他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活剐了,奈何内力不济,无计可施。
眼见焚星即将离手,魏青玉匆匆赶到,一刀横空劈下,逼得第二轼不得不放手。
第二轼舔了舔掌心的血痕,眼神不善:“又是你?来得好!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魏青玉将祈声护在身后,横刀于前:“第二右君江湖成名已久,何必与一个小辈处处为难呢?”
“小辈?”第二轼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祈声啊祈声,你瞧瞧,虽然你不喜欢你这张脸,却是靠着这张脸占尽了便宜呐。妙极妙极!”他神情一肃,脸上那种似嘲讽似温柔的吊诡笑意收起之后,整个人显得肃穆起来:“今日`你若接得住我三招,我放你二人走又如何。”
魏青玉沉声道:“请赐教。”
说是只有三招,其中关窍别人不了解,祈声却是在了解不过了。第二轼作为剑道高手,剑招上只修了一套春意剑法。这套剑法只有三招,分别是春山如笑、春去秋来和春生秋杀,真正用起来时变化万千、防不胜防,说是三招,其实千招不止。
第二轼微微一笑,提剑以春山如笑为起手式,他动作慢而柔,轻轻点向魏青玉的天府x,ue,仿佛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轻易打偏他的剑尖。魏青玉却丝毫不敢小觑对方,春山如笑无比简洁,让人无从下手破解,只能以力搏力。
魏青玉脚下踩着“流仙孤影”的步法,持刀迎上照晴岚。照晴岚寒光一闪,磅礴剑意扑面而来,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真正迎上之时便发觉出手刁钻、避无可避,剑意强横、难以抵挡。魏青玉咬紧牙关半步不退,双手持刀,握紧合情以乌云盖顶之势劈下,刀剑相撞,猝然发声。
魏青玉疾退数步,血液从迸裂的虎口留下,浸shi了刀柄处的鲨皮。他尚来不及重整声势,照晴岚依然近在眼前,春去秋来的奥妙便在“快”一字上。魏青玉忍痛匆忙格挡,所幸他所学刀法重在轻灵,虽是猝不及防,臂上、腰间挨了几剑,但都不是大伤。此刻两人已是贴身近战,第二轼剑意霸道蛮横,虎口处迸裂得更是厉害。
魏青玉持刀之手微微一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眨眼间已露出空门,第二轼双指一并,化剑招为指法,直点破绽,这一招他用了七成功力。
魏青玉尚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击飞出去,他后背似乎撞上了什么,肺腑剧痛,呕出一口血来,脚下一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魏青玉是被水流冲醒的,他醒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懵懂,回想了半天才推断出自己是被第二轼那招直接打下孤崖了。他试着动了两下,除了肺腑间第二轼打出来的内伤比较严重以外,倒没摔出个好歹来。挣扎着吞了药之后,魏青玉重新躺了下来。
唔,还好着陆的这地方比较软,不然肯定要摔个半死不活了。
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忽如五雷轰顶一般地一骨碌爬了起来:自己掉下来之前,似乎、似乎撞到了什么……
还能撞到什么!他身后除了孤崖就是祈声!
魏青玉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枕着的地方躺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祈声。他整个人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如纸,人事不知。
魏青玉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进气多出气少,但好歹还活着。他不敢贸贸然搬动对方,先探了探他的脉象,心中疑惑顿生。
祈声竟然受了比他重得多的内伤。祈声之前的内伤是内息紊乱冲撞经脉之伤,乃是走火入魔之象。如今不知怎的,紊乱暴动的内息重新理顺,走火入魔之象已然消解,可是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脉搏孱弱无力,已是垂死之象。
魏青玉来不及思索清楚各种因由,就地施针,止住了他内外出血的伤势,把丸药硬塞了进去,算是勉强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好不容易把人搬上了岸,就看见祈声呕出一大口黑血来,魏青玉连忙去探他脉象,生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熄灭。魏青玉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内伤,硬撑着给他运功疗伤。魏青玉修习的乐仙山心法有疗愈回春之效,祈声此时意识不清,真气流畅而微弱,并没有反伤魏青玉,这次运功疗伤倒是颇有用处。
经了一番折腾,魏青玉总算把人安置在了附近的一个山洞里,祈声迟迟未醒,这里环境陌生,他不敢离得太远。魏青玉运起轻功在周围探了几次,发觉没有出路,只得给他离扬州最近的八师弟飞鸽传书求救。
之前强行运起乐仙山心法给祈声疗伤,之后又勉力用了轻功,被内伤反扑的魏青玉忍不住呕出一口血。他踢起土把血迹埋了之后,草草逮了两只兔子回了山洞,发现祈声终于醒了过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着心中愧疚,魏青玉仔仔细细烤了两只兔子,把其中最是鲜嫩的部分都给了祈声,自己硬噎那些烧焦烤糊的地方。
祈声靠在岩壁上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心下有些烦躁,又觉得这烦躁来得莫名其妙,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最近一反常态的地方似乎太多了。教他骑马,和他同路,为他争辩,甚至为他挡下春生秋杀之中的秋杀,让自己在千秋峰式微之时涉身险境,还有一路上那些捉弄,这些都不是他祈应袭平时会做的事情,更不是他如今该做的事情。
魏青玉将兔r_ou_放在芭蕉叶上捧着递给他,看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开解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给你把过脉了,你身上内伤虽中,可内息紊乱的走火入魔之症却不见了,假以时日,武功必然更进一步。”
假以时日?
试问自己是第二轼,可会放过如此机会,任自己内伤痊愈、修为恢复之后才出手?绝对不会!如今他最缺的不过是时日。
祈声把这些话都埋在了心底,看着魏青玉亮晶晶的眼睛,舒展眉头朝他笑了一下:“你先吃吧。”
魏青玉刚要推辞,就听见祈声说:“吃完就走,不要逗留。”
魏青玉僵住了,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祈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们两个里也就你还能动弹了,当然是你去搬救兵了,难不成你要我这个站起来都费劲到要吐血的人去搬救兵?魏哥哥,你做人这么没有良心了,是会遭雷劈的。”
听了祈声这番混淆是非、胡搅蛮缠的话,魏青玉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以为祈声打算让他自己逃命去呢,果然,自我牺牲这种事情完全不是祈声会有的想法。
“可是,万一第二右君追来了怎么办?你跑都没法跑。”
祈声靠着岩壁老神在在:“动动脑子,第二轼要是想追来一早就到了,怎么可能天黑了还不见人影?要么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要么就是不打算追了。退一步说,如果他此时追来了,你我是他的对手吗?你可能带我一起脱身吗?当然是要尽快搬救兵了。”他冷哼一声:“你要是动动脑子,我晕倒的时间都够你跑个来回了,我们两个何至于在此惊惧过夜。”
魏青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在心里小声反驳:惊惧个大头鬼!全天下只有祈声才会如此面不改色地惊惧。
“你在腹诽什么?”
“没、没有!”被抓了个现行的魏青玉立刻心虚地否认了。
祈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赶快吃,吃完快走,一寸光y一寸金懂不懂?”
魏青玉象征性地飞快地吃了几口,剩下的兔r_ou_都留给了祈声,他给了祈声驱兽的药粉和迷药:“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这些留给你防身用,我很快就回来,你伤势很重,千万别随意移动,否则性命堪忧。”
“啰嗦。 动作麻利点,你要是轻功够好,可找一处较低的崖壁攀上去,到要比缘溪而行快多了。”
魏青玉应下了,要走的时候又不大放心道:“你千万小心,不要莽撞,万一遇到歹人,尽量拖延个一时片刻,我很快就回来了。”
祈声眼也没睁,不耐地摆了摆手赶人。
直到听不见魏青玉的脚步声了,祈声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呢?”
第二轼从洞外的黑暗中走了进来,地上的那一堆燃烧着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跳跃不定的火光不断拉扯着洞壁上的人影。他相当磊落地笑了一下:“祈左君耳力依旧啊。”
“右君好耐性,眼见大功告成,还能忍住不动手。”
第二轼一撩衣袍坐在了篝火边:“好说好说,毕竟到了嘴边的鸭子总也飞不了,再等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你这说话算话的毛病还是没改啊。”祈声冷笑一声:“既然子时还没到,右君自便,本座要打坐疗伤,便不奉陪了。”
第二轼挑了根树杈拨弄了一番火堆:“左君此言差矣,说话算话乃是本座的一大优点,否则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活过今天呢?你尽管放心,待到子时,本座一定会留你一个全尸。”
他话锋一转:“可惜想不到祈左君竟然也会有心软的时候,让那个木鱼脑子的跑了,死都没个陪葬的,多寂寞。”
祈声已经开始打坐疗伤,根本不鸟他。
第二轼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容满面自顾自地说话:“不过你放心,你是赵师叔的徒弟,算起来你也是我师弟,师兄是不会亏待师弟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师兄就多在这里等些时候,一定把那个木鱼脑子的小弟子送去陪你,黄泉路上做个伴,也就不孤单了。”
“至于申允图,师兄早晚也送了他下去陪你。待师兄一统千秋、冠月,重整摄行门,百年之后见了师祖时他老人家必然会高兴的,也算不枉你送了命。”
子时,月如钩。
第二轼起身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候到了,是我送祈师弟一程,还是祈师弟自己上路呢?”
祈声收了势,两个时辰的打坐疗伤并不顶什么事,他理了理衣襟:“右君的春生秋杀更胜往昔了。”
“过誉了,要不是你横生枝节,这会那小崽子早就咽气了,便不用我辛苦等待了。”
祈声不屑:“杀ji焉用牛刀,右君还真是长进了。”他偏了偏头,看着第二轼:“你就打算这么杀了我?”
“哦?”第二轼来了兴趣:“祈师弟是打算服软求饶了?”
“不,只是觉得你不智罢了。”祈声抱臂道:“若你我境地倒置,我肯定是要拿你采补一番的,不然岂不是太浪费了。”
第二轼脸绿了。
看见第二轼一脸吃了屎似的的表情,祈声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右君你这神情和当年还真是别无二致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紫红色的长衫:“谁能想到常年姹紫嫣红的千秋峰峰主竟是个只爱美娇娘的呢。”
第二轼咬牙道:“祈师弟果然足够坚忍洒脱,沦落到这副境地居然还有闲心说笑。”第二轼也是个爱美人的,但他是直得不能再直的那种人,祈声那身内功他不是不觊觎,而是真吃不下去。交给别人?呵,那样的话他在千秋峰的位置还能保得住?自然是杀了了事,以绝后患。
“我并非在说笑。”祈声一本正经道:“魏青玉走的时候叫我尽力拖延时间,本座正在努力拖延时间,右君看不出来吗?”
“……”第二轼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难得祈师弟会听人劝说,轼一定把他送下来陪你,请祈师弟先走一步吧。”
话音未落,就见第二轼毫不留情地朝他天灵盖劈下迅疾如风的一掌,祈声坐在原地,徐徐出手接下此掌。这一掌第二轼只用了三成的功夫,祈声虽是接了下来,却因着妄动真气咳出了一大口血。
祈声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抹掉唇边的血迹:“看来右君是饿久了,下掌都欠缺力道。”
“看来本座低估你了,中了春生秋杀的秋杀,仍然接得住本座这一掌。”第二轼不由感慨:“可惜从来天妒英才,年命不永。”
第二轼拍来的第二掌祈声没能接住,整个人“砰——”地摔在背后的岩壁上,又掉在地上。受了重创的五脏六腑一齐作怪,祈声咳出一股股血沫来,他一边咯血,一边蜷缩在地上放声大笑:“第二轼啊第二轼,可惜你永远棋差一招。”
“何必做无用挣扎,受这些苦楚不还是要死的吗?和你一块儿的那个木鱼脑子的根本不可能回得来,就是回来了,也只不过是送死罢了。” 第二轼像看着一团腐r_ou_一样地看着祈声:“即使本座棋差一招,这仍是个死局。”
“死局?”祈声看向他身后,朝他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来:“棋差一招,又怎么将得死本座。”
第二轼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一个带着兜帽的身影正站在洞口处,明灭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他手中笔直的漆黑长刀,并不反光的漆黑刀身在子夜时分嘶鸣着伸出了爪牙。
第七章
第二轼目光森冷地看向来人:“你是什么人?”
他从容不迫地从洞外走了进来,橙红色的火光给他那只骷髅般持刀的手蒙上了一层暖色,漆黑狭长的凤眼中流露出冰凉的杀意:“白骨枯。”
“白骨枯?”第二轼看着眼前这个容貌过分昳丽的年轻人:“本座有所耳闻,只是不懂你为何要救祈声。”
“救他?”蔚予纵冷哼一声:“我管他去死。不过既然你伤了魏青玉,我不介意给你点教训,顺带救一救他。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我更厌恶你。”
“给本座教训?你大可以试试!”
照晴岚“噌——”地一声出了鞘,出人意料地直奔祈声而去。眼见就要攀上他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噔——”地被忘百川格挡开来。
蔚予纵横刀眼前,露出一个诡魅的笑容来:“看来你年纪大了,连人都有些认不清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对撞,蔚予纵率先出手朝第二轼斜撩一刀,第二轼横剑挡住。第二轼心下猛然一沉,无数次对战形成的玄而又玄的直觉使他飞速侧身闪躲,余光捕捉到一抹寒光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
蔚予纵嬉笑道:“躲什么?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第二轼虽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在蔚予纵身后的祈声却是看清了,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他与魏青玉去探望蔚予纵的时候见过这把剑的真身,没有剑格和剑首,周身素净没有半点装饰。剑身格外狭窄单薄,尖锋,无剑脊,因为没有剑鞘,自然也不需要剑颚。这显然是把不好c,ao纵之剑,稍有差池就会伤及己身。
看起来这把剑多数时候都被蔚予纵贴身藏在手腕,像一条冰冷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一旦抓住机会就会乍然出鞘饮血而归。若是一击不成,便会迅速隐匿起来,让人寻不到踪迹,简直防不胜防。
右手刀法蛮横霸道,左手软剑诡异迅疾,截然不同的两门功夫他都能运用得炉火纯青、随心所欲,此等天分的确世所罕见。
就在祈声暗自品评蔚予纵的功夫时,两人已经过了百十来招,似乎一时半会都无法奈何对方。
蔚予纵只想速战速决,尽快救了祈声返回四相门,若是被人发现他出现在此,谢莫白根本没法交代。至于第二轼,碰巧遇见大不如前的祈声乃是意外之喜,他拖延一时眼见煮熟的鸭子竟然要飞了,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不顾大局地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骨枯以命相搏。
第二轼并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将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看了一眼蔚予纵身后伤势沉重的祈声,决定再拖延一阵,以祈声身上的伤势恐怕拖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了。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的。
决定一下,第二轼反而游刃有余起来,不咸不淡地和他过着招。眨眼又过了几十招,蔚予纵却是不耐烦起来。第二轼想拖,他可不能任由对方主意得逞,不然回去魏青玉定然要叽叽喳喳哭哭啼啼个不停了。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重伤了魏青玉。
思及此,蔚予纵杀意暴涨,攻击越发凌厉起来,第二轼一时不备竟露出破绽来。蔚予纵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他两指一并,就在第二轼左肩戳出了两个血窟窿。
第二轼抽身退开,瞥了一眼自己血流如注的左肩,冷笑一声:“白骨枯,本座记得了。”既然受了伤,再纠缠下去就得不偿失了,第二轼眨眼就消失在了洞外。
蔚予纵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看见身后的祈声“咚——”地一下倒了下去,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
“喂喂,你可别这时候死了,不然我怎么和魏青玉交代啊?”
祈声看了看头顶翠绿色的竹影纱,想到这里不是冠月峰,冠月峰的床帏都是他喜欢的鸦青色;也不是客栈,客栈用不起竹影纱。他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应该是被蔚予纵救回了四相门。魏青玉倒真没在蔚予纵的武学天赋上信口开河,不然自己估计就是真死了。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祈声刚打算开口说话,就感觉喉咙一阵干涩肿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推开门“哒哒哒”地跑进来,笑弯了一双眼睛:“诶呀,你醒啦?”他端了一杯茶水喂给他:“你伤得很重,先别乱动,我去叫人来。”
“魏青玉呢?”祈声听见自己问。
那个小童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比你早来了半个多时辰的那位公子?他就在隔壁房间。郁郎君说他伤得不算太重,调养一阵就好了。”
“哦。”祈声又问:“我昏了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小童摇摇头:“才不是呢,你这都昏了两天了,眼瞅着这第三天都要过去了。”那小童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我先去找郁郎君。”
祈声欲言又止,颓丧地重新躺回了枕头上,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伤重无力,还是根本是给饿的。算上坠崖昏迷的那段时间,自己快有四天没吃东西了。堂堂冠月峰峰主居然是给饿死的,说出去未免太掉价了。
正当祈声叹气时,门口又传来了动静。他扭头就看见魏青玉正站在门槛外,他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袍子,看起来比往常灵动许多,苍白的气色也让那富有生机的颜色点亮了。夕阳从他右脸处洒落下来,把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染成了金黄色,他一半沐浴在昏黄的斜阳里,一半掩藏在晦暗的影子间,整个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祈声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委屈,又有点高兴:“魏哥哥。”他觉得魏青玉似乎脸颊有点红,但他不知道那是夕阳照得,还是因为他叫他魏哥哥。
魏青玉站在门口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半天才终于跨过那道根本没多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祈声近乎贪婪地看着魏青玉那双温润的眼睛:“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好些了吗?”
面对祈声突如其来的关心,魏青玉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我、我远没有你伤的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话说回来,你也放宽心。郁先生说你五脏六腑虽然受创严重,但没有伤及根本,总能养回来。走火入魔之象已经彻底不见了,待你伤愈,修为便能恢复如初,也算因祸得福。”
“哦。”祈声胡乱应了一声,还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搞得魏青玉背后凉飕飕的。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祈声眨了眨眼,心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魏青玉有点好看呢?尤其是眼睛。全然忘了他以前对于魏青玉除了眼睛能看,其余地方平平无奇的论断。
他答话驴唇不对马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