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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容不止一次地在看书时感觉到晏华予往自己身上投来的目光。有时回视过去,还能抓到他来不及转开目光,尴尬得眼神乱瞟,像是想从地上逮只找不着路的无辜蚂蚁来祸害祸害。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再擡头直视云容,挠挠头,道:“师父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点儿?”
云容随手拍下晏华予的后脑勺,道:“免了吧。怎麽老走神?专心看你自己的书,老往我这儿看什麽,我脸上又没字儿。”
晏华予被他一拍,刚好头低成个读书的姿势,老老实实地僵住片刻,眼神钉在书页上,半点都读不进去,耳朵跟脸颊倒是不跟他本人打声招呼,自顾自地变得通红。
云容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虽然他也很纳闷,自己明明没有做过什麽逾矩的事,自己徒弟怎麽会生出这麽倒反天罡的念头,可他又不能真的随便就戳穿这孩子。
他毕竟是师父。师父总归要多考虑些,不能伤到这孩子的自尊,也不能把他往这邪门的路上带偏。
……他毕竟是师父。
东风飘兮神灵雨
这师徒二人一个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意,一个极力挽救自己作为师父的颜面,不知不觉一起在彼此之间一砖一瓦地搭起了透明的墙。晏华予依然时常隔着这堵透明墙悄咪咪地看云容,云容却不再对他做那些拍肩拍头的小动作了。好在晏华予自己心里有鬼,也没意识到云容这样有什麽不对。
两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过了许多年。
今年,春雨未等春歇就提前退场,连带着整个初夏都没有一抹阴云。云容零星降了几场小範围的雨,水汽却没能驻留多久,便草草地被阳光剥夺了存在的权力。荆楚莫名其妙地迎来了一场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
不对劲。
云容无法,只得搜刮来能找到的所有朱砂,在玄山顶上画了一个晏华予从没见过的巨大法阵,然后肃立正中,双手结印,有史以来第一次,为布雨献祭上自己所能支配的所有力量。
这场布雨的时间持续得意外的长。晏华予被法阵的威压拦在云容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的仙君紧蹙着眉,脸色越来越苍白,又在某一时刻突然咳血出来。鲜红的血迹沾在白衣上,扎了晏华予的眼。
可就是这样,云容也始终挺立着,没有哪一瞬弯下腰过。
晏华予偏过头,不忍再看,头一回骂起自己这个山神在自然面前屁用没有。
他知道云容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了人间,他从不会吝惜自身的任何,也从不会对任何东西低下头。
雨零零星星地试探着下了几滴,旋即轰地一下砸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法阵闪了闪,倏地黯淡下去。晏华予隔着雨幕,看见云容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下去——
云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似乎被什麽东西遮挡住了,以及,唇上好像传来什麽奇异的温软的触感,那玩意儿正把不知道什麽鬼液体往他嘴巴里灌……
!!!
好苦!!!
……等等,不对!
晏华予!!!
“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唔……!”
可怜云容才刚刚恢複一点意识,就差点被逆徒这胆大包天的行径一口呛死。
晏华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起身,好悬没把手里的药碗打翻。
云容咳得死去活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撑坐起来。晏华予这会儿倒是自觉了,垂眉耷眼地把药碗递给云容自己端着,然后在云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云容:“……”
看看手里的药,没剩多少了,也不知道晏华予已经这样喂过了多少次。他捏着鼻子,仰头把碗里那点儿汤底一口闷了,还是被苦得眼前一黑。正皱着眉缓劲儿,便听见地上跪着的晏华予把案几上的小瓷碟往他这边推了推。云容低头一看,瓷碟里静静地躺着几颗糖。
……他居然记得自己怕苦,还备了这种东西。
云容轻叹,终于还是没有拒绝甜味儿,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余光里似乎看见晏华予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寂静半晌,云容开口道:“华予……”
“师父。”
话音偏偏撞到了一块儿。
云容朝晏华予扬扬下巴,示意道:“你先说。”
晏华予跪在地上,不安地动了动,嗫嚅着开口:“……师父你晕过去了,那药太苦了,我喂不进去,一喂你就往外吐……徒儿没有办法,就……”
“说重点。”
“……徒儿,倾、倾心于师父,有很久很久了……”晏华予紧张道,试探性地擡头瞄了一眼云容,被云容複杂的目光一冻,又赶忙低头,“……恕徒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请师父责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