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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寂然。
就在晏华予以为自己要被云容的眼刀杀死的时候,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他擡头看去,云容正低着头看他,眼神甚至算得上温柔包容。
云容轻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麽?你以为你能藏得住?”
晏华予呆若木鸡,脖颈耳朵脸颊都漫上一层红。
“不过我还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我寻思咱俩过了这麽多年,我也没有做过什麽逾矩的事吧?”云容靠在床头,盯着晏华予这熟透的虾说,“不如你给我好好讲讲你的心路历程?”
晏华予嗫嚅道:“师父,这……不好吧……”
云容:“行,还知道我是师父。起来,跪着像什麽话。”
晏华予把师父的命令执行了一半——仍然跪在地上没动,死死盯着地上的一条缝,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从玄山初遇的花,到郢城玩闹时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到人群中那一声惊雷般的唤,相对读书时的偷瞄,手把手教导时掌心的温度,舞剑时飒爽的英姿,登高同览人间时翩跹的白衣……
越讲,越觉得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越觉得大逆不道,合该逐出师门,天打雷劈。
晏华予说完,绝望地闭上眼,等着审判的到来。
——头上却传来轻柔的触感。
云容用他病中犹带冰凉的手,轻轻抚着晏华予的头,就如许久之前经常做的那样。
晏华予猝然擡头,见云容仍然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过的厌恶与嫌弃,而是带着些若有所思的感慨,隐约还有些莫名的……心虚?
晏华予:“……师父?”
云容轻轻地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这回那双眸子里含着的,是清醒而悲伤的决绝。
放在晏华予头顶上的手微微加重了点力道,几乎像是回到晏华予年幼时的岁月那样,揉乱了他那一头自然的卷发。
——然后起身,没管晏华予的反应,径自向外走去。踏进雨后愈加炎热的日光的一瞬间,他施了个简单的瞬移小法术,就这样消失在晏华予惊愕的目光中。
云容没有瞬移到多远的地方,他现在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他使用太複杂的法术。他只是……不想晏华予追出来。
因为他想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只是在晏华予的讲述中,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也早已动了心。
在他过往的世界里,人间永远排在第一位。这是他被点化时就深深烙印在他神魂中的使命。
所以长久以来,他自己的感情是不值得费心关注的,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发现,晏华予竟慢慢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
他以为那些钉在晏华予身上的目光是为了防止他发疯毁掉玄山,却忘了晏华予本性就较为纯良,只要稍加点拨引导,自己就会往好的方向去,哪里会需要他时时监督。他明明只是想看看他。
他以为那些对正常触碰的躲避是为了防止晏华予走上歪路,为了保全自己作为师父和仙君的脸面,却没想过自己是下意识地不愿承认这份情意。他是个胆小鬼。
他真的……喜欢晏华予。
……不然该如何解释渡药时那虚假的吻,带给他的只是愕然,而没有任何的厌恶与不适呢?
云容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行走于日光之下,任凭万般思绪在他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但走着走着,另一件事还是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人间的灾情,已经严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了。
阳光过于毒辣,是以他神明之身都难以忍受的程度。前些天降的大雨没能起到多大作用,泥土终究还是干裂了。稻禾有气无力地伏在沟壑上,叶片已黄,失去了生气,在蒸腾升起的热浪中不甘地沉沦。
已经有人被热死了。
云容紧紧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加快了步伐。
前些年荆楚与北方国家沖突,战火已经让此地人口锐减,留下了许多老弱孤孀。如今又逢这天灾,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亡魂。
这惨景让云容不得不想起一个东西。
——旱魃。
那还是千年之前,他还未与上神分别。当他们游历过大半神州,再次回到荆楚附近之时,人间同样迎来了罕有的大旱。他与上神很快找出了原由——正是旱魃作祟。
那是他第一次在上神未出手的情况下独立地抓捕并封印灾邪,是以印象颇为清晰。那时的旱魃分明还不足以造成这麽大範围的旱灾,现在这场景,恐怕是那旱魃不仅挣脱了封印,还变得愈加强大了。
云容加快脚程,一边沿途降雨以暂缓灾情,一边尽可能快地赶到当初封印旱魃的地方——洞庭湖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