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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视她话中的嘲讽,季陈辞从容道:“直觉。”
时聆忍不住质疑:“可是那箭上根本就没有毒。”
那分明就是只普通的羽箭,她每天都会帮叙儿敷药,药草都是她亲自摘的,不会有半点差池。
伤口也在逐渐愈合,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突然恶化,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莫不是他见叙儿没死,就对她下手了?”时聆猜测道,“在这里,叙儿是不该存活的人。”
季陈辞摇摇头:“不是他做的。”
见他格外相信住持,时聆疑道:“又是直觉?”
说着,她伸手去够纸上的糖块,却什么都没摸到,看着上面空无一物的桑皮纸,时聆微讶:“你不是不爱吃甜么?”
“还行。”季陈辞将纸团揉在手心,低头想了想,认真道,“他身上没有鬼气。”
那是种超脱世外的淡然感,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感受不到任何邪气。
时聆嘴硬:“他就是装的,在耍我们。”
季陈辞正色道:“你要是不信,我们就离开这,到清河去。”
“我不走。”时聆随手拔下两根草,神色恹恹,“我倒要看他在搞什么把戏。”
听到这话,季陈辞也没多说什么,反枕对他来说,在哪都是一样的。
山脚下四个孩子在追逐嬉戏,手上拿着不同的纸鸢,季陈辞闲着无事,朝山下扔了块石子,也不知落到哪去。
小童费劲地举着放鹤仙人的纸鸢,长长的鸢尾拖在地上,险些将后面的伙伴绊倒。
“哎呦!”
身后的小童踩到鸢尾踉脚步踉跄, 手里的胡蝶摔在地上,磕到了翅膀,他委屈地皱着小脸:“呀!我的纸鸢!”
身旁的女孩扶起他:“快走快走!”
时聆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叙儿满心欢喜的脸,仿佛灵动的表情就在眼前。
——“小十,到时候我们春日去放纸鸢,夏日尝瓜听蝉,秋日赏菊食蟹,然后冬天还要一起堆雪狮!”
——“好。”
只是她没能等到春日的纸鸢,也没等到来年的雪。
时聆眼底划过一丝落寞,要是叙儿还在,看见那女孩手中的小燕纸鸢,肯定也会觉得有趣吧。
山风拂过,纸鸢高高升起,同时卷起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送入时聆耳中,她望着天上的纸鸢怔怔出神。
良久,她别过头,对着季陈辞道:“你怎么都不难过的?”
季陈辞长睫垂下,眼底投出小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幻境之中,怎可当真?”
他是修道之人,经历过各种幻境,自然明白虚妄之中,最忌沉沦。
“或许你会觉得我凉薄无情。”季陈辞懒懒掀起眼帘,不甚在意地道,“但这里是幻境,带着各自的命运,经历着无尽轮回,永远也无法改变。”
耳边是他清冽的嗓音和孩童的欢笑,时聆摩挲着碑上的小字,语气中带着苦涩:“是啊。”
时聆合上眼,倏然回想起阮娘的话。
她说:“姑娘,莫要因为这短暂的缘分伤了自己。”
阮娘曾无数次劝诫过,说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短到匆匆一瞬,就能让他们白了头发,与人结缘,最后伤心的只会是她自己。
既然命数不同,又何必徒增困扰。
是以她久居深山,与鬼怪相伴。
再睁眼,时聆敛去眸中悲色,有树叶落在眉间,她伸手拂去,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埃,漠然道:“走吧。”
天边依然是纸鸢高飞,身后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一派融融景象。
不对!
脑海中灵光顿现,时聆猛然回头。
她抓住季陈辞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不对!如果是侵略,怎么可能只攻个襄城?”
倘若是为了争夺领地、掠夺财物,那为何只灭襄城?
邻城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仿佛敌军眼中只能看到襄城,而看不到其他地方。
“邪神!”
时聆和季陈辞同时脱口而出,那场古怪的鬼戏,那个诡异的邪神。
襄城的覆灭,真的是人为的吗?
时聆心中疑窦丛生。
到底是利益冲突,还是单纯的毁灭?
…
寺庙外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手上的佛珠垂下,掩盖住深色的胎记。
时聆缓步跨上石阶,衣料摩擦间,她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听到声音,观南抬眼,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在寺中,你们得唤我师兄。”
“啊?”时聆挠挠头,很是不解,“可是我们并未剃度啊?”
季陈辞在旁边小声提醒:“这是礼数。”
“正是。”听到他的话,观南点头道,“之后见到住持,也该尊称一声师父或是禅微法师。”
禅微是住持的法号。
按捺住心中的不耐,时聆没好气道:“知道了。”
估摸着她的脾气,观南又补充一句:“切记,不可鲁莽顶撞。”
时聆“……”
没再理他,时聆径直就往寺庙里走,观南在后面叫住她:“且慢。”
“又怎么了?”时聆语气不善。
观南伸手比了数,慢悠悠地道:“寺中的钱都凑去买棺材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得想办法将这钱还清。”
提到此事,时聆瞬间羞愧起来,她揉着鼻尖颇为尴尬,低下脸嗫嚅:“可是…我们没钱……”
“不急。”观南不知从哪翻出本泛黄的册子来,“先欠着慢慢还就是,反正我这都记着呢。”
季陈辞低头看了眼身上,衣物布鞋都是寺院的东西,他们什么都没有:“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观南将视线从册子上挪开,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每旬日我会下山摆摊,你们可以跟我一块过去,山里摘的菜、手抄的佛经或是自己画的符箓,都能拿过去卖。”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卖不卖得出去,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季陈辞略松了口气,还好都是他擅长的。
而时聆却在一边埋头苦思,似是想到什么,她抬眸试探着开口:“山腰那有片菜园子,是寺里种的么?”
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观南默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妙:“是师父种的,怎么了?”
原先他们吃的都是野菜野果,来到乌山后发现山腰处种了些菜,实在是饿得难受,他们就抱着菜生啃了起来。
啃完又觉得不太好,便想着次日再来,看能不能碰上主人,跟人家说一声。
两人同时想起这事,对视一眼,季陈辞鼓起勇气解释道:“我们来的那晚,路过菜园,饿得不行就随手摘了几颗……”
原来是这样,观南放下心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无妨,能解你们燃眉之急,也算是善事一件。”
“但是……”季陈辞硬着头皮道,“等我们再去的时候,那片菜园已经被人偷光了……”
只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
时聆小声道:“真不是我们偷的。”
季陈辞也附和道:“我们没偷。”
观南沉默许久,才艰难开口:“我先去看看,这事……你们先别跟师父说。”
这菜可是全寺的口粮,如果真被人偷了,大家都得饿肚子,观南长叹一声,认命地朝山下走去。
寺内香客来来往往,无不虔诚跪拜,时聆缓缓过走穿堂,看着香客们将佛香举过头顶,再深深一拜。
“小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使她吓了一跳,时聆下意识转身,住持正站在她身后,手执佛珠,眼神和蔼。
时聆有点别扭,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师父。”
禅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花白的眉毛略微弯起,说不出的慈祥:“饿了吧?斋厨里给你留了粥菜。”
略显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发顶,时聆将脸埋得更深,腹中传来饥饿感,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伴随着爽朗的笑声,禅微牵起她的手,朝后院走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