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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小诗人,我的弋子不用稿纸。

弋子,做我的海浪吧,连根拔起也没关系,我们去新的海域重新扎根。

如果北大西洋没有亘古汹涌的寒流。

琼斯小姐的日记(八)

6.26

有什麽不一样了。

一切如此强烈而短暂,以至于我念起熟悉的祷文时,恍然间还觉得在梦里。

教堂高高的穹顶上,庞大的水晶吊灯无比亮堂,像巨人空洞的眼睛,审视着红木椅上的信徒们。

我回过神时,刚好对上格兰第神父温和的瞳孔。他正用诗一般的声调念着:“你要从窄门进,因为宽门和大路引向沉沦……”

心跳加快,再加快。

某种隐秘而畅快的罪恶感,爬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激得我打了个冷战。

毛细血管在战栗,我感到晕眩,视线模糊起来,一瞬间仿佛只听得到声音。旁边的老先生正在小声呵斥,埋怨妻子宽大的臀部占了大半座椅;斜前方的金头发小孩大声地唱着“长矛!十字架!荆棘冠!”随后弯下腰悄悄咬了一口小麦饼,牙齿碾磨如同小鼠啃食;修士们面色陶醉,闭着眼睛摇晃着身体,吟唱着“你要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袖口的酒精气味挥蕩在空气里。

而我——

我的嘴唇翕动着念出“阿门”,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黑与红与白,和五彩颠蕩的裙子海。

我的罪!

但我的罪和“人人生而有”的罪分量等同。

我看到灰白的耶稣雕像朝我皱起眉头,起伏的心髒却诡异地安宁下去。

这次,我不打算矫情地渴求基督格外宽恕我——我表里不一,但没有人不虚僞,我爱上同样构造的人类,亲爱的上帝会因此重新定义我吗?不会。我依旧是女人。

瓦科大学的表演结束后,弋子拉着我去咖啡厅庆祝。

就像往日的无数次散步一样,我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天。

关于格温和芙洛拉、关于我喜欢在一天的什麽时候写作、关于萨德庄园和我的父亲、关于希贝尔和教师们、关于娃娃屋和桔梗花……

太多了,像打烊时端出的最后一盆果蔬沙拉,什麽都往里面放,不用考虑对不对味,只管说就是了!

我们始终平视,黑眼珠与绿眼睛。

而弋子的耳朵为我的每句话创造支点,我一开口,她便像往常一样露出倾听者的姿态。几乎是下意识地,见我叹气就皱眉,看我微笑便弯起嘴唇——

我亲爱的弋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歪着脑袋认真思索的样子有多麽迷人。

父亲总说我太过沉默寡言,而这会让跃跃欲试的先生们丧失兴趣,我敢保证,我现在这副与他人畅谈的模样一定会让他惊掉大牙。

事实上我也曾一度认为,除了母亲给我的唯一遗産——面貌,我几乎一无所有。安妮·琼斯蜗居在黑压压的庄园,整日学习拉丁文、钢琴和水彩,再带着一身华丽的知识去跳一支舞,或者参加一场都柏林某位绅士举办的交际沙龙。

可弋子坐在我面前,正为我刚刚把外面沙滩上的游人说成“倒插的白冰棍”而哈哈大笑。

之后,我们在帕季海岸边漫走,一大群穿着平角连体泳装的姑娘们在浅水里嘻戏。

弋子像是被感染了似的,快活地跑起来。

“我们去前头看看吧,安妮!”她回头朝我笑。

于是我们一路小跑,在绵软的浅黄色沙滩上踩出杂乱的痕迹,“今天的浪可真大!”弋子感慨着,“瞧,脚印一下子就被抹平了。”

我又不合时宜地犯起了幻想的毛病——如果就这样一直走的话,贴心的海浪会消灭掉逃跑的蹤迹吧?谁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我应该穿一双牛皮底的软鞋,这样就不用停下来休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狂烈的海风将头发吹得几乎倒竖。不管。乱成女巫也不管了。我只管跟紧弋子的步伐。

弋子停下来时,周围已经是一片新的海滩。

沙石粗粝,背靠一块巨大的花岗岩,高耸着劈断天空,将我和弋子笼罩在狭小的天地里。

弋子脱下鞋子,赤着脚踏进边缘的水域,又被扑来的海浪吓得欢快地尖叫几声。“安妮!”她笑起来,“凉快极了!你应该也来试试!”

我没有犹豫,快速甩掉鞋子和长袜子,扶着弋子的手臂踩到她的身边去。

水很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极大地驱散了入夏的暑气。

弋子擡手去擦我额头上的汗珠,我却只看得见她湿漉漉的唇和耳廓,不自觉低头,又看到她窝在沙子里的足腕——裸白,稳固,充满行走的力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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