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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家家户户爱种菜,祖父偏爱栽树。石榴树,巨大的三棵,树干发亮。每年我生辰,总要被祖父捉去量高,一年刻一道,但来年它又不準了,比我长得快许多。”
“老茶馆半月去一次,往往听《孽海记》,父亲最喜欢。我听不懂,就偷跑去绒庄街买冰棍吃,一根又一根,好几次被哥哥逮住,母亲便罚我抄字。写了三行不再写,呼呼大睡,第二天起来桌上总摆着桂花汤圆,烫嘴也喝,就是太甜了,堪比莱姆派……”
这些叙述太吸引我,咒语一样神秘。更迷人的是弋子的语调,每个单词都咬字轻盈。提到任何南京街巷的名字时,她总会摊开我的手掌,横折竖弯地写,我依旧看不懂,但手心痒得咯咯笑。
5.19
第一次溜出庄园,和戏剧社的学生们一起排练。
5.23
钢琴课。
欢乐的秘密排练。
晚饭后散步。
还有,弋子和我牵手了。
5.26
弋子带我去了都柏林最大的游泳房。
第一次穿泳衣,奇妙的体验。
弋子像一尾白鱼一样自在,我扑腾得像只鸭子。
我们在空蕩无人的泳池里笑岔了气。
6.4
水彩课,我画了弋子给弋子,简直用尽毕生所学,所幸得到她盛大的夸赞。
庄园后院的黑石子小路上,我们在无人的角落里拥吻。
现在,我迟迟无法入睡,我一想起就要尖叫!我捧起白桔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来清理衣物的希贝尔吓了一大跳。
6.7
清晨被外面的汽笛吵醒。
父亲回来了。
仿佛无线电广播“哔——”地一声,世界安静下来,一切回到黑白时刻。
不过幸运的是,父亲换了件外套又出去了,“安妮,亲爱的,”临走前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这代表他心情不错,也代表我餐盘的半块洋葱塔变的索然无味。
“今天有一笔大生意!”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意气风发,“晚饭不必等我。”
我三两口消灭掉午餐,跑进卧室,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一条蟹壳青绸裙!对了,我还得搭配一件深绿外套!近来尤爱绿色。
世上还有比绿色更美丽的颜色吗?位于可见光谱里,介于蓝色和黄色之间。蓝是灰蓝和靛蓝,黄是姜黄和明黄。
不过我又得戴上手套了。
下午照旧要做四件事。
1.背台词。
2.写作。
3.拉丁文课。
4.与弋子散步(如果她今天来庄园做工的话)。
弋子来了,黑直的长发扎成辫子垂在一侧,她擡头看向阳台,看见我便开始笑。
我们像往常一样散步。
“我父亲回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傍晚在家的话,我可能下不来。”
弋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马鹿一般的黝黑睫毛眨了两下,末了摇了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那……月底礼拜天的表演还有空吗?”
“有!”我点头,“我会去做祷告,之后再趁机去瓦科大学。”
“我们得订戏服了,安妮,你的那套得华丽一些。”
“或许我能够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我想到了那些複古繁冗的衣裙们,颜色衆多。
“那真是好极了!”弋子表示赞许。
我们又开始讨论起台词,在一片高大夏栎树下即兴地排练,一群野埃及雁是我们热情的观衆,缩在草堆里,歪着头看着我们。
直到它们受惊似的提前退场,细长的草摇晃着,我在不远处看到了布兰温。
“漂亮!能在萨德庄园看到两位动人的女士,是我的荣幸了。”他和煦地笑了起来,自顾自走到我们跟前,上下缓慢地扫了弋子一眼,“安妮,这位外国朋友是?”
“弋子小姐。”我保持礼貌,事实上我很不快。
“噢!”他恍然大悟似的,“赵的妹妹,我是有点印象的。”
他口里的赵,应该是给他做过采访的弋子的哥哥了。
“是的,先生。”弋子朝他点头致意,语气很是利落,像薄冰块一样生硬而干脆。
“抱歉弋子小姐,向你借用一下安妮,”他朝她绅士地笑了一下,随后对我说,“两周没见,我太想念你了,上帝知道一定会怪罪我,旅途的奔波后却不让疲惫的身躯休息,反而一路赶来看你。”
他深情地同我说话,弋子尴尬地站在一侧,而我则扬起僵硬的笑脸。
布兰温一定认为我感动极了。一个男人在外人面前,向一个女人表达浓情蜜意,任谁都会豔羡不已,而这样的豔羡会极大地满足女人的虚荣心,这就是男人的浪漫。
而我只想和埃及雁一样钻进草丛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