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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拿到一本最薄的牛皮小册,里面是我写的满当当的诗歌,长的,短的,我都快要记不得那些内容。

“太棒了……”弋子急切地读着,末了擡起头来,热忱地感叹着,“安妮……这都是你写的?太棒了。”

我点点头。

“太美妙了……”弋子站起身,凑在台灯前轻轻翻动着那些诗句,神色震动,“安妮,你多麽有天赋。”

强烈的被认同感席卷而来,我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喜悦而轻微颤抖,我像热爱文字一样热爱眼前的弋子,她会不会像热爱我的文字一样热爱我。

“我认为你应该发表,安妮,你的诗歌不应该锁在书柜里,而应该刊登在都柏林的报刊上,以女性的笔名,是的。”

“真的?”

发表?都柏林的报刊?我从不敢想这些……那些东西太遥远了,从萨德庄园走到都柏林广场的报摊一定会磨破我的鞋底。

磨破鞋底,磨破我所有圆舞鞋的鞋底!

心髒狂跳起来,我看向弋子,她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湿润,是的,弋子如此为我欢喜。

“我哥哥认识一位女编辑,负责莫代尔杂志社的诗歌专栏,我能把它带过去给她瞧瞧吗?你愿意的话。”她快活地说。

“这太好了……”我怎麽会不愿意!

弋子将它收进口袋,随后又捡起一本姜黄色的厚草稿本,上面的宽口夹鏽迹斑斑,“这又是写的什麽?”

“一个故事。”

我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不确定一个关于女人间的爱情故事会不会打破此刻的融洽——这太难得了。我想伸手将它夺走,让弋子仅仅停留在我笔下纯粹的春景、长夜、桔梗和鸽群里——只有那些诗歌是敞亮的。

可内心的声音却叫嚣起来——打开它!

是的,打开它,窥探我思想的背德与不伦,哪怕以此来定夺我、伤害我也没关系。

“格温和芙洛拉……”她好奇地念着,读起了第一章,“谁是主角呢?”

“都是。”

“啊……”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朋友?”

“是爱人。”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在无声的电闪雷鸣间,干燥的屋内下了一场冰雹,两副躯干被冻住,我们良久没有言语。

我什麽都忘记了,只记得我坐在满地的红的黄的棕的笔记簿上,耳边是弋子下楼的的脚步声。

我没有叫住她。

这样的落荒而逃我再熟悉不过,弋子会不会也跑回寝舍,大吐一顿?恶心的安妮·琼斯!恶心的萨德庄园!她漱口时会这麽想吧。

我僵硬地走向镜子。我看进我空洞的眼睛。

所有的东西开始涣散褪色,只有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在灼烧我的心髒。

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耶稣对我说。

亲爱的日记本,如果我在中世纪,一定会被架在火堆上吧?你也会被当做秽物,扔在我的脚下,污浊的文字比人体更容易燃烧。

所有人都会围观我这个被魔鬼附身的基督徒,父亲和布兰温也一定会振臂高呼,要将我烤成一撮灰烬,借以教化我不洁的灵魂。

可是上帝,除此之外,我对你并无半分不忠,哪怕我有罪。但这样的罪和其他的原罪有何不同?夏娃爱上夏娃,一根肋骨爱上另一根肋骨,它们和自私自利浅薄无知一样,都是罪。为何那些罪能够通过祷告而得到赦免,我的却不能?

无数个礼拜天,亲爱的格兰第神父总对我说,“耶稣爱您。”又说,“在街市上,在宽阔处,寻找你所爱的。”

那麽,都柏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鸽群里的弋子小姐,是我所爱的。

是的。今夜我不求基督的宽恕。

我只求弋子能原谅我。

琼斯小姐的日记(六)

4.16

弋子没来。

4.20

她没来。

4.25

依旧不见弋子。

她一定不想再看到我了。

4.27

是的,她一定不愿意见我,毋庸置疑。

我怎麽还能期待弋子来庄园呢?

5.1

今日有毛毛雨,不需要穿雨衣但又会沾湿睫毛的天气。

我从下午3点开始在阳台看书。视网膜像前几天一样尽职尽责,把书页的每个单词全部隔开,禁止它们闯入我的脑袋。

我只好盯着桔梗花发呆。如果视线能化为实质,我想可怜的白花苞一定会被钻出火来。

明黄的驱虫粉还沾在泥土表面,没有完全化开,东倒西歪的“莉莉”镌刻在内壁,我整个人也七零八落的。

5点14分,工人们陆陆续续来庄园打理植被。

俯瞰,仔细辨认每一个进入大栏门的身形,不是,也不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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