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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不是普通的火,无声无息就充斥在他四肢百骸,念着心静自然凉也平複不下来,痛感与灼热将他蚕食鲸吞,这大火仿佛要把他血液烧干,要把他身躯烧作灰烬,连同他的灵魂也化作一片缥缈的蒸汽。
以他的能耐,自不量力的后果只有活受罪,为什麽还要挺身而出呢?
韩湛卢不在乎死活,更不在乎得失,为达目的,他可以毫无顾虑地挑最为简单粗暴的一条路走,而且他那目的还反複无常,时而自相颠倒,大概连万花筒下一秒的定格画都比他的想法好猜。
就这麽一个人,没有可交心的知己好友,没有信得过的同事下属,千年间只身往来,这大抵跟他的本性脱不离干系,如果有一天他倒在腥风血雨中,前因后果不必细问,说他罪有应得自作自受丝毫不为过,可那又怎样?
死亡从来如此分明,心怀觉悟那叫牺牲,没有就是丧命,妖市上下可能觉得这把湛卢剑很可靠犀利,有个万一那也足以洗脱他千年来的烂账,摇身一变成了永垂不朽的英名,可範子清看着他无所谓地站在那,觉得他是要丧命。
範子清光是照看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已经够劳心费力了,实在没那麽多的心供他腾出来,管那麽多管不来的麻烦事,算来韩湛卢属头一个,头一个窥见过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也是头一个连血带肉地扯着他的心。
範子清看不得他孤身站在前方扛下一切的背影,看一眼就教他心疼难耐,那麽纵然伏灵禁术难熬,範子清也只好自认皮糙肉厚,毕竟再痛,也比心头上的痛好得多。
韩湛卢怕了他,不单是範子清这货软硬不吃,韩湛卢更想不通要如何对待範子清,他从未见过跟他百般纠缠的人和事,因而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如今栽在了範子清身上,叫他总有些死得不明不白。
韩湛卢把那些不知从何说起的话通通咽下,擡起手,将满手血污糊在了範子清脸上:“不能……”他声音发哑,咳出一口血,清了嗓子才接着说,“不能够在他们面前暴露,这些人没剑门好说话,你再这样下去很危险,伏灵禁术是蛮荒为了夺取灵脉而设的,灵脉庞大的灵气不是寻常妖怪能撑的住,何况是现在这情况,你可以跟它争夺,可没办法将它一口吞了,听我的,放手好不好?”
紧接着,他的手就摸到了一片温热,比这天地间的火都要滚烫得多。
韩湛卢一愣,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默不作声的範子清脸上。
养孩子多年的湛卢剑至今仍面临的一大难题,依旧是孩子哭了该怎麽哄,然而时至今日,除了要什麽给什麽,他尚未得出更好的答案。
不过现在韩湛卢想不通这是怎麽了,他曲着手指,轻轻擦过範子清眼角的水光,兴许是筋疲力尽的缘故,语气显得无奈又温柔:“你怎麽又哭了?”
範子清半跪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拳头抵在地面上,被沙石磕破了皮也浑然不觉,只有那目光执拗地看着他,像个要手刃了他的仇人,也像个要将他剥皮拆骨的手下败将——韩湛卢大概只知道这麽些眼神,跟这目光相近。
不过,又似乎全都对不上号。
兴许唐云秋的字字珠玑还是挽救了一下他那颗无可救药的榆木脑袋,使他难得会有那麽灵光一闪,他想:“他捉住的绳子,是我吗?”
韩湛卢就如豁然开朗般,微微睁大了眼,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荒芜大地,干裂的土壤触碰到了暌违已久的雨露,让人受宠若惊地,他听见了藏在那双通红的眼底下的话,像是在说:“我为你哭,我是为你哭的。”
韩湛卢是头一回,亲眼目睹了一滴泪极慢极慢地成形,惊心动魄地滑落,而后沉甸甸地砸在他的指尖上,他的手指痉挛似的颤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受灵脉的影响,心底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哭,疼就放手,不哭了好不好?”
然后,韩湛卢说完了库存不多的台词,近乎惶恐地忘了词。
“哄不好了。”他想,“我该给他什麽好?我要拿这孩子怎麽办才好?”
範子清咬牙切齿地骂出声来:“你说你这人是不是个混账。”
韩湛卢:“……”
这话韩湛卢听过无数遍,自点化以来,他走到哪,骂名恶名如影相随,而每一次他都只是漠然以对,从不辩驳,也懒得争论,依旧我行我素,不过这次他真心觉得冤,因为自觉办的是件好人好事,无可苛责。
可能连同脑回路在内,他天生就是个混账吧。
废墟堆另一头,铃声轻轻地响动,孙文涵艰难地化回了人形,他看起来不比韩湛卢好不到哪去,额上破了皮,血染了半张脸,险些要破相,出来一见韩湛卢,脸色立马就黑了,为阻止韩湛卢这货,他差一点就要脑袋分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