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出意外,薛靖淮应该在谢至柔与日本人开展后的第七天到达林西,彼时谢至柔正在伯尔克河畔,与乔装为奉天陆军的日本军队浴血作战。
这只日本军队的真实番号和来历均是谜,谢至柔的热河守备军也是从抓获的俘虏中才知道些许真相,但无论怎麽粉饰,奉天督军和日本人合起伙来要吞并他,已经是明摆的事实。
谢至柔双拳难敌四手,战事进行得格外艰难。
一场激战后,在硝烟弥漫的河滩上,谢至柔躺在染血的芦苇丛中,仰望满天星斗,发起了呆。
又活下来了,他无情无绪地想,自己一辈子都在倒霉,可就是死不了,真是怪事。
直隶督军署,薛宗耀后知后觉,得知戴总统一杆子把自己儿子支到了热河,忙让罗副官给薛靖淮发电报:“掉头,去山西。”
几个小时后,罗副官回来报告:“军座,边防军说大少爷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这话说得老薛差点眼前一黑。
看吧,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士兵临阵脱逃,督战队的子弹不会留情,而身为一军最高长官,却可以撇下部队和战事处处留情,这世道,被毙掉的逃兵冤魂找谁说理去?
但薛靖淮管不了这些。
部队从库伦开拔后,他半路带着一支卫队——以及漂亮的叶廖马团长,脚底抹油,溜了。当然,边防军也不算群龙无首,至少还有代理督军经验的林团长替他发号施令,以及能掐会算的荀参谋帮他稳住局面。
临走前,荀参谋好劝歹劝,说得嗓子冒烟,薛靖淮吃了秤砣铁了心:“我好不容易脱离那娘们儿的魔爪,去非兄,我的好参谋!好学长!你就放过我,让我走吧!”
“军座把打仗当成儿戏吗?哪有出征在即主帅带头开小差的?!”荀参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掩饰那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薛司令倔头倔脑地反驳:“听说叶老板的腿不太好,上不了台了,我得去看他,再看不到他,不等战死我也快活不下去了!”他虚张声势地加重语气,“就这样吧!不必多说,这是命令!”
“狗屁命令!”荀参谋嘴上无言,心中愤愤,怎麽跟了这麽个没出息的家伙?要是真扶不上墙也就算了,料子是块好料子,可惜是他妈个大情种!
看荀参谋不吱声,薛靖淮察言观色:“没意见啊?那我走了,再见!”
就走了。
上海进入了缠绵的梅雨季。
献恩出门买菜了,叶青阑独自坐在天井屋檐下,看雨滴从屋檐上砸落,忍耐着右腿那似乎来自骨髓深处的痛。
这个毛病有点邪乎,静坐不动时,它隐隐绰绰,像蛰伏在云雾中的怪物,一旦走动起来,它便随之苏醒,翻腾,搅弄着神经,剧烈的痛感折磨得他寸步难行。
庄献恩请医生来给他看了,看不出病因,便一天天这样养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木门响了两声。
叶青阑一眼瞥过去,又收回来,心中诧异——献恩从不敲门,戏院经理最近也不再上门,他想不出还能有谁。
他腿疼,不愿起身,便坐着不动。
敲门声执着地响,他终于不胜其扰,隔着门问:“谁?”
来人应该是听到了,门外静了片刻,又开始不管不顾地咚咚起来,杂乱无章的敲击声直沖人天灵盖。他豁出去了,忍着针扎似的疼走向大门,短短十几步路,身上便出了一层冷汗,混着雨水,浑身一片冰凉。
叶青阑刚拉开门闩,来人便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
叶青阑差点被沖翻在地,吃了一惊,趔趄着后退几步,未及看清对方长相,肚子便被冷硬的东西顶住了。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是一支枪管。
眼前是个脸皮白净的中年男子,藏在黑色礼帽下的一双眼睛,让人不由联想到一种爬行动物,白脸男人身后还有一个矮壮的同伙,长相普通,瞧着年轻几岁,身上煞气很重。
“阁下是不是认错了人?”叶青阑问。
“叶青阑叶老板,是吧?”白脸男开了口,声音像梅雨沤过的糟木头。
“是,有何贵干?”叶青阑感觉到枪口抵在皮肤上微微打转,似在玩弄猎物,他反感地蹙着眉,往后退了两步,站回雨里。
白脸男子歪着头,忽左忽右地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盒子炮,似乎在犹豫该打他哪儿好。他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知道这个小瘸子跑不了了,仍假模假式地,用商量的口吻问:“请叶老板跟我们走一趟,成吗?”
叶老板盯着他的枪管:“我有得选吗?”
白脸男人示意矮个子上前捆人,矮个子放眼瞧了一圈天井和阁楼,眼珠子贼溜溜转了两转,出主意:“咱非得给他弄走吗,我看这里就挺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