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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青seven(17)(1 / 2)

剩下两份我拿回沈涟卧房,进去时他着暗红裘衣半倚床头。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面容阳刚俊美,细长凤眼眼尾上挑,看过来很有几分凌厉迫人。初夏晨光洒了几缕他雪白的脸上,竟有些天神威仪。杨柳斑驳树影投在地上,一派暖意融融中,我递过去食罐:吃早点了。

他接过,我空出手顺道摸摸他额头,不烫。我坐椅子上边吃边琢磨,昨天他撞见我与卫彦欢好,不知与他呕血有没有干系。

吃完两个包,我平常开口: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他抬起凤目:李平,你讲吧。于是伴着暖暖阳光,态度不明的听众,一屋子斑驳树影,我讲了一个关于绵羊、石头和猫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非常普通的绵羊,毛色雪白,个头适中。别的绵羊提起它都说:哦,那家伙脾气很好。它有草吃,有伙伴,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但它很孤独。所以它每天都去森林中来来回回地走,原本希望娶隔壁合意的绵羊。但有一天它不小心踩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又硬又冷,伤痕累累。可它偏偏喜欢石头。有一天,石头还送了一只猫崽给他。那会儿猫崽很小,眼睛大大圆圆,小爪子不锋利,只能用肉垫刨地。相识五年,绵羊发现猫崽越来越聪慧厉害,无所畏惧。或许石头送的根本是只老虎。不过绵羊依旧喜欢猫崽,当它是自己亲生的一般,望它平安健康前程似锦。而绵羊有一桩简单的烦恼它与石头倾心相爱,绝非猫来处的仗势欺人,但它不知道怎么说。

你的象征故事相当拙劣,沈涟喝完盐豉汤哂笑,李平,你的脾气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煞星卫彦绝非石头那样人畜无害,我更不是猫。

原来他毋须开导。我正想他呕血,他说:我能接受你有断袖之癖,我呕血生病不是因为你与男子欢好,你不必担忧。

我松口气,对大儿子说:那就好。

十八岁的沈涟忽然似笑非笑:你又在心里偷偷叫我大儿子。

我悚然一惊,但承认:你怎么晓得的?

噢,果然在叫。原本我拿不准,这下坐实了。沈涟说,我刚来那年元宵节,你以为我睡着叫过一次,至今还这样叫。

我说:你那时醒着?

嗯,他说,不要再在心里称呼我大儿子。

他心思太通透,我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我顺手拿走椅子上的祈福灯和点灯的火折子说:我去河边给你放祈福灯,带走病气。

好,我在房中看。他微笑着递给我食罐,另外你那个无聊故事中,绵羊心中只有石头吗?

我接过来坦然回答:是的,只他一个。

他手按入被褥中,低声说:我晓得了。

我绕到草市河边燃祈福灯,白纸被火光染成橙红色,在晨风中冉冉升起。我转头看进窗户,沈涟铺上忽而格达一声脆响。他瞬间站到窗前,他身后木床化为齑粉,棉絮翻飞。而他却在仰头看灯,对上我的视线只是笑言:有朝一日,我还你万盏。

那我等着。我提醒他,你的床铺裂了。

他说:那床用得太久了,回头求师傅换一架。

我摸出一两银与他:换架结实的,还有被褥。他依旧没有道谢。

而我对着齐进房子喊:齐大哥,我走了啊。

他在里头应:噢。这个盐豉汤回头我也去买,好喝的。我抄河旁近道回了禾木医馆。

这件事就此揭过,生活一切如常。

除了我不再在心里偷偷叫沈涟大儿子。

回去的路上有袅袅炊烟飘散,为悼穆宗的凄风苦雨增添了温暖的尘世气息。禾木医馆居然也飘着炊烟,我打开前铺门,跑过院子,直奔厨房。灶台橘红色的火光正朦朦胧胧地投影上墙壁。

卫彦穿着我昨日留在医馆中的新衣新鞋,专心致志地对烧热水的锅发呆。我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愁什么?

他指着灶上另一口锅说:锅穿了。

灶上那口锅被他烧穿一个大洞,我忍住笑说:还有其他锅,没事。待会儿我来用胡食做法烧羊肉,你快坐下。

他乖乖坐桌子旁。沈涟生病,我照顾了他一宿,所以昨日没陪你过生辰,对不住。我解下他的束发带。

他说:不要紧。

我以右手为梳,从背后顺他依旧硬实而滑了许多的黑发:衣裳鞋子之外,我看你昨天盯了好久瓢虫,所以另送你一个瓢虫巾环作生辰贺礼。我左手掏出怀中放了一宿的赤玛瑙墨翡瓢虫巾环,悬在他眼前。他一下抓稳,在掌中翻来覆去地摩挲,又举起来放自己头发边说:要束。我将发带从瓢虫巾环两边穿过,给他束上头发后打结。灶上水声咕嘟嘟不停歇。

卫彦分明就是水中之石他周围的水流或惊涛骇浪或幽暗流深,而他岿然不动。

可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最顽固的岩石有一天也会被水滴穿,最终融入这些水流,回归他的宿命。

穆宗的服丧期满后,司户参军蔺林和燕捕头晚间过来吃我新学的鹅肫掌汤齑。席间,蔺林夹起一截南炒鳝说:李平你二十七岁还不成婚,我本该课你的税的。从前住你隔壁的桑兰,她儿子狗子都五岁了,能在街上跑了。

我摸着脖颈间的骰子求饶:你们分明晓得我不能成婚。

燕捕头帮腔:蔺林,这世道下草市镇还有几个人禁得起你课税的?你别吓唬李平了。

算了算了。蔺林嚼着鳝段大发慈悲,即使是这世道,穆宗早些时候,也就是初春那阵儿,还不是给卫娘娘大肆庆生?我们底下当差的都课不上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银子。

刨饭的卫彦眼睛里亮起星火。我知道他光注意我不成婚了,对他小声说:你总算高兴些,不那样苦恼了。

蔺林和燕捕头同时叫。迁过他户籍的蔺林说:李平,卫彦哪有表情?燕捕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和他在一起够久。我转而问纷纷夹鹅掌的三人:鹅肫掌汤齑怎么样?

卫彦说:好。燕捕头说:你的手艺从不令人失望。蔺林说:我也要多来几次了。

我笑说:鹅掌性温清热,多吃更好。

待他两吃完回去,我问卫彦:你还为天一心法卡在第八层苦恼么?

他说:是。

我说:总能弄懂的,慢慢来。

日子流水过去。我在长安城草市镇开着禾木医馆。我有一个情人卫彦。他目前因为天一心法练到第八层卡住而苦恼。他有一个色相万千的朋友谭青。我有一个从不叫我爹的养子沈涟,他什么都学勤奋刻苦,每个人都夸他必成大器。他的师傅齐进是天下第一。我治好了卫小公子的喘症,并一路看他夺得财神位。病患、街坊及分管我的司户参军跟燕捕头都比较好说话。总的来讲,时间稀里糊涂而快快活活。

夏季有许许多多的瓢虫。实际上,这个世界建立在一只巨大无比的瓢虫背上。而它的背上有星星,每当它振翅,这些星就会越过现实边缘抵达我所在的世界。在擦过现实之处产生火星,于火光中诞生奇迹。

或者变更一块岩石。

我蹲在永熙元年的槛上,有时跟燕捕头说笑互相帮忙。他有一回路过感叹辛苦:人情来往总是没完。我在医馆里笑着答:正是。

而我的世界之外,巨大的瓢虫推动着万物运转。永熙一年六月十日,有人出现在我医馆门口。那一瞬间我想,被燕捕头说中了,我十五岁欠下的人情,到了偿还的时刻。

第34章

标题:远行鄂渚

概要:他平淡作答:主人死,我殉,无法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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