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清矍,青衿便服,双目有神,他身后行人数个,马车辚辚驶过。
我跟诊完的病患说:没什么大碍了,回去不要食发物。病患出去了,我忙到医馆门口迎来人进来:梁大人快请进。怎么亲来禾木医馆?
你很快不必叫我大人了,官至同平章事的梁泽仁边进来边说,我要致仕了。我掩上医馆门,站在一旁,他坐在看诊椅上说:李平,我来是有一事托你。
我说:梁大人于我有大恩,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梁泽仁笑了一下:致仕前我要最后回一趟利州。利州又遭瘟疫,你曾和王怀远治过疫症,因此我想带你同去。通行文契齐备,三日后远行,你收拾一下。
谨遵梁大人吩咐。三天够我关医馆了。我问,直接去利州吗?
往南去鄂渚,过湟水取道望州玉潭城,再东去利州。三十九岁的梁大人摇头,我不瞒你。鄂渚的北边去年蝗灾今年大旱,饥荒闹得厉害。转运使调不动湟水沿途七州的地方存粮。盛临八年,我碰着你那次,朝廷拨给利州的赈灾银剩了五万两,被我昔日同僚郭秉押运去了玉潭城。我与利州的忠勇军节度沈令斌旧日有些交情,他信中同意助我用银两交换利州的地方存粮,走湟水调往鄂渚赈济饥民。
我听个大概,问他:我或许要多带个人。定下之后需要送信到梁大人府上吗?
不用。下来的文契无论几个人都放行。梁大人拉开门,至多我多配马匹。这次事急从权,全程骑马,李平你要吃点苦头了。
我笑了一下:适应些时日便好。
梁大人走了出去:三日后,东华门卯时见。
我回厨房烧晚饭。卫彦刚落地,我就跟他说:我三日后要远行,先鄂渚后玉潭城到利州。你多半要跟我同去的,对吗?
在主人身边。卫彦有些欣喜地点头,主人知我。
我往锅中倒下鸠,烟雾缭绕升起。
六月十一日,徐氏玉器行派人送口信叫我去,我摸给那孩子四文:去草市河边那个有乌桕树的院子,叫沈涟后日来一趟禾木医馆,说李平后日远行。孩子跑得飞快。
我带上印鉴,一去玉器行中徐仪清便请我坐入木椅,放一物在侧面小桌上。我打开是两枚白玉巾环,他说:好不容易才排到你的期。这鸟衔花巾环两枚为一副,你看如何?巾环双面透雕绶带鸟。那鸟栖莲梗,回首衔朵荷花。翅膀以阴刻线,尾羽长长,尾尖分三叉。鸟足与其所立莲梗处留有一个穿发带用的大孔。我说:巧妙生动,不愧名匠。便去隔壁宝通钱庄取出五个一两金小元宝并些碎银。
付了徐仪清贰两金之后,他拿出篦子,按我在椅子上说:白玉是新料,最好戴你发上养养再送人。我说:听徐掌柜的。
他给我束发,边束边感慨:李大夫总这个温润如玉清逸出尘的模样,什么时候自己也戴玉石巾环。
我说:你们卖货的恁是嘴甜,我都买下了,就不必再说啦。
徐仪清光笑,笑得甜甜的。
六月十二日,我到燕捕头家中说:我要远行,劳烦你替我打理一下医馆前铺后院。然后交付了一套医馆钥匙和五两银给他。
回医馆后,收拾好了我与卫彦的行装。
六月十三日一早,我和卫彦出卧房还没有回身锁门。十九岁的沈涟抱着龙泉剑匣,背着包袱斜倚在葡萄架下。齐进正在他旁边说:倘若你对不起天下人,我会亲手废掉你这身武功。
沈涟说:是,师傅。他和齐进忽然转头,而身边的卫彦飞出墙外,过一会儿才回来。我问:怎么了?
他说:有人来,没抓到。
齐进插口一句:李大夫远行多加小心。爽快离开。
我问沈涟:你要同我一道去?
不行吗?他反问,男儿志在四方。我守在草市镇无用,想游历南方。你怎么走?
我说:和梁泽仁大人走,先鄂渚后玉潭城到利州。
他错身进我卧房:鄂渚有饥荒。芝兰堂定心香当心放坏了,一并带上。我没来得及拦,他就取走书架上仅剩的两柱塞进他的包袱里。
卯时的东华门城门外,有七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梁大人为首,有个青年在中间,后面五人作镖师打扮。另有下仆牵着五匹马等在另一边。
我走近后,梁大人说:有五位武功高强的能人护送我们,你们选三匹走吧。
沈涟翻到一匹头至尾丈四,通体赤红的马上。梁大人说:枣红马性烈桀骜。我面前最小的一匹马通体雪白,竟主动低头蹭我的手,卫彦抓我后背坐上去,赶到梁大人另一侧,把缰绳赛我手里。梁大人笑:雪花银鬃灵性。中间被围起来那青年嗤笑:你同我一样不擅骑马。他着贵紫色的圆领袍衫,领口和前襟各有一枚扣袢。革带束在腰部,上佩利州刺绣锦囊。绣囊虽名贵,但有些发白显旧。我刚上移,接触他目光,他即躲闪,神情有些畏缩。梁大人指我说:李平,李大夫。
沈涟策马到梁大人身后:沈涟。卫彦挑那匹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只四个马蹄雪白,纵马到我外侧。梁大人说:千里乌骓难驯。卫彦抱拳:卫彦。
那青年迟疑一下才说:申生。
申生是故人之子,梁大人淡淡地补充,也是利州人,这次与我们同去。
得得作响的马蹄声中,沈涟问申生:你几年生,多大岁数?
申生说:我盛临二年生,今年十九岁。
沈涟说:这样巧,我也是盛临二年生,十九岁。
一行十人即刻启程,长安城在身后渐渐隐没。
初出长安时,我私下拉卫彦到一旁说:危难之际能否护着沈涟?他年纪小,日后多的是活头。
卫彦难得摇头。
我大奇问他:为何不能?
他平淡作答:主人死,我殉,无法护他。
天经地义,天翻覆地。我一下说不出话,隔一会儿才说:卫彦,我待你也是一样。
他却摇摇头,低头亲在我额上:主人不殉,主人活下去。
第35章
标题:朝纲不振
概要:不吃马。卫彦边撕肉边说,主人吃蛇。我抓的。
路上快马加鞭全抄近道,仅在夜里歇三个时辰。沈涟、卫彦习武不必提,梁泽仁虽进士出身六艺皆精,御马不在话下。只苦了我和申生。
七天后我腿根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临时买了些金疮药,下马进客栈时一瘸一拐。晚间卫彦和镖师们去饮马,申生在客栈院中咋呼:受不住了受不住了,走慢些。
我们四人先回房,梁泽仁上楼时叹息:唉,怎么将你养得这个样子沈涟回身瞧他,平和说:申生,不如你自己雇辆车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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