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涟跪上凳子,像大人一样,拍拍肩宽慰我。
腊月二十三晚饭吃饺子,取意送行饺子迎风面。饭后我炒熟玉米,再用麦芽糖粘结起来,撒些水放到屋外。我跟沈涟说:等它被冻成大块,咬起来酥脆香甜。
我出去取玉米麦芽糖,旁边多个篮子。我拿进厨房打开。篮子上下两格都装花馍。每个花馍的纹样有细微不同,捏的人手很巧。
沈涟却举着篮子盖吸鼻子:好香。
我抢过他手中篮子盖,从盖子的尖顶上抽出一张手帕。帕绣兰花,有淡淡香气。隔街的桑兰姑娘又托人送吃食给我了。
沈涟问:这花馍怎么和我们馆中的长得不大一样
我说:这是隔壁桑兰姑娘亲手捏的,就和你们糕点铺中买的不一样了。明天早上蒸好了,上面格的祭神,下面的送人。他萎靡。我只好说:下面的你挑几个吃?他现出左颊梨涡:有零嘴吃了。
腊月二十四,热气腾腾的花馍新鲜出锅。我在自己卧房中的四尊小神像前摆上,剩下的装入食罐给沈涟。我同沈涟说:你好好看家,我去取昨天定的衣裳。沈涟缠着我:我想同你出门。我只得带上他。他提着篮子和我出门。
我到裁缝铺,取到黑衣和给沈涟的红衣。御街上碰到燕捕头。沈涟踮脚递给他花馍,他接过夸:哟,花馍做得不错嘛,小兄弟好手艺。李兄弟,褚混球这几日没去吵你吧?
我不及纠正那花馍不是沈涟做的,先问:怎么了?
燕捕头说:腊月二十一有人看见褚明在丰乐楼跟人斗殴。等我赶过去,他跑得没影了。在场的人说他欠下赌债,债主逮着他有钱吃喝无钱还债,打起来了。混球的皮肉伤免不掉了。他又说,斗殴受伤这事他自己不告,我们没法管。
他昨日,即腊月二十三来禾木医馆,腿上受的明明是箭伤,不是斗殴伤。我说:腊月二十二他在丰乐楼做东请我。他那时还好好的,腊月二十一的斗殴伤应该不重吧
他都能做东,斗殴伤是不重。燕捕头劝我,你人厚道,平常才跟他来往。但这浑小子整日不干正事,斗殴闹事被我扣押好几回。你别惹上麻烦。
我犹豫着告诉燕捕头:昨日他倒说,有个旧相识要害他性命。
燕三吃惊:你信他?他嘴上向来没一句老实,怕是躲债主吧 你也知道,他打小聪颖过人,在草市镇人尽皆知。上义学时连杨老夫子亲口夸赞过。可惜才上了一年,到十一岁就不念了。后来不知他从哪儿学些治花柳病的方子,倒做起了郎中。
我小心回答:可他昨日神情不似作伪?
燕捕头说:你就是心肠软。罢了,这些天我找长安城中丢了的小孩,左右没个眉目。到他家中问一问,了你们一桩心事。我自有法子叫他说实话。
燕三没办法叫褚明说实话。
因为一具面目剁烂的瘦小尸体开不了口。
腊月二十四的下午,我牵着沈涟,随燕捕头去了褚明家。他家在肉市背后,挨着刘五家。
我们去的时候,刘五那高大威猛的娘子背着包裹正出门。燕捕头问他:你见着褚明没有?
刘五娘子急忙说:没有,没有。
燕捕头敲褚明的院门,没人应。燕捕头一脚踹开了。
我对刘五娘子寒暄:你带这么大个包裹去哪里?
刘五娘子说:我回凉州娘家。
我说:凉州远得很,你多带些盘缠。
刘五娘子似乎不想与我摆谈:我晓得的。她急切出了门。我进院子。褚明瘦小的尸体躺在院子中央,面目剁得稀烂,满地血迹。
燕三在他尸体旁边双手紧握成拳,目眦欲裂,脚下青石裂成数块。
我忙捂住沈涟双眼。燕三眉头紧锁说了什么。我头一次见面目全非的尸体,头晕欲呕,听不清楚。燕三恍然出指按压了我的三个穴位,我才又能听到声音。他说:我去叫仵作来,你在这里守一下。过得半个时辰,燕三带着仵作和另两个捕快来了。那仵作挽袖探查尸体,对燕三说:先把尸体带回衙门吧。燕三对另两个捕快说:抬回去。那两个人把尸体抬起来,燕三又对我说:你和我回衙门。
我带着沈涟跟燕三回衙门,停在衙门口。衙门口陆续出来六个捕快。燕捕头过一会儿出来,吩咐那些捕快:兄弟们,叫褚明家周围的人来衙门,我要问话。那些捕快四散,过一会儿,衙门里领回十人,七嘴八舌。
燕三说:不要吵!一个一个回话。你们看到什么异常没有
有人迷茫:草市镇上怎么会莫名其妙死人
有人不耐烦:褚明家在肉市背后,天天吵得很,我怎么听得出什么?
有冶艳妇人说:我住褚明家斜对角。这些日子一切还不是老样子 刘五天天晚上和他娘子吵架,褚明喝得烂醉回来,院门摔得震天响。嫠家听着真烦。
问了一圈之后,燕三又问我:除了你之前告诉我的,褚明的旧相识要杀他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我摇头。燕三叹气:这一趟没问出什么多的东西。但我会查个明白。
司户参军蔺林跑过来叫他:管肉市的里正也在问怎么死人了,你自己过去跟他说。燕捕头只得跟蔺林走了。
我和沈涟先行回禾木医馆。
我进卧房,有个黑衣人坐在条凳上,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好像坐了很久,又好像还会一直坐下去。
若非左肩胛处镶着几枚梨花状的银钉反着光,他整个人已融进夜里。
备注:备注:嫠家 读音离。
第4章
标题:他是卫彦
概要:万幸得以善终,带着一身伤病,训出跟他一样的后辈。
沈涟自觉说:我去洗漱睡觉了。我说:好。他去厨房洗漱。
今天怎么回事,莫非四神竟然嗜血?
我从前铺拿回随身药箱,打开绒布包,取出银制的小刀、镊子在火上烤,问:卫彦,这次是什么?
梨花钉,无毒。
我割开他的劲装,深麦肌肤露出来。他今次中的梨花钉角度刁钻,倒刺扣在肉里。我轻轻划开一点皮肉,拿镊子夹出梨花钉时,他一声不吭,一时间只有刀镊轻声碰撞的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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