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个通知他的人竟然是母亲。
唐大少爷披上外套,坐进楼下书房给自己点了根烟。那根烟抽完后,唐一臣冷着脸,开始对着通讯录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直到天光渐渐亮起来,最后一个接到电话的人是高江北,唐一臣在这边疲惫地说,老高,等我过两天回家我们还是要见一面,有好多事只能麻烦你。
明明在拨通这个电话前,他还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这些年唐一臣没少在家里经营,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安排的人都没能盯上,唐一臣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该骂的人要骂,该发的火要发,哪怕不是真的生气,也得给下面的人做做样子。
然而唐一臣心里清楚,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并不是没有责任。
这半年多,家里的生意和人他都没有上心管过,那些曾经用来钻营和算计的时间精力,现在都放在别人身上了。
从很小的时候唐一臣就知道,不劳而获这四个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和他们的幸运正相关。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为之付出努力,不管是爷爷的肯定,优秀的成绩,还是此刻,人在大洋彼岸仍然能在家里耳聪目明。
因为唐一臣早晚都是要回家的,他从出国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件事不抱幻想,更何况,关于那些争斗,唐一臣只是不喜欢,又不是不在乎,他要真能做到那么洒脱,早就和家人断绝关系,光明正大地出柜了,哪还用为性取向痛苦这么多年。
手机屏幕上正接连闪动着几条微信消息,伦敦的夜晚已然结束,纽约的夜晚却刚刚开始。祁尧说自己今晚出去吃饭,对方碰巧订了他们两周前刚去过的餐厅,春天到了,店里换了新的tasting menu,里面有道时令的青豆像是唐一臣会喜欢的的菜,如果有机会,下次请他来打卡。
是他自作自受。
唐一臣盯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两天后,唐一臣在会议中途被打断,Sharon走进来告诉他家里来了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唐一臣带着满脸的惊讶和慌乱跟同事们道歉,连行李都没回家拿就匆忙赶往机场。
和他猜测的一样,人还没上飞机,小道消息已然传了出来,说唐司令病重,连在海外的长孙都即刻回家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也能猜到有谁在其中添油加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爷爷精心准备的一出大戏,唐一臣不过是个在关键节点登场的演员,他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只需要照着剧本念几句台词就好。
飞机即将起飞,唐一臣思虑再三后还是给祁尧发了消息,跟他道歉,说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回国处理,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程,所以祁律这周末的行程可能要取消了。
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想把来龙去脉简单讲给祁尧听,他怕祁尧觉得自己在敷衍和搪塞。可那些事祁尧多半是不感兴趣的,唐一臣自己也不太爱说,多说一句都像是抱怨,而抱怨是他最没资格做的事。
祁尧很快回复了他的微信,说没关系,让他先忙。那人也一向体贴,紧接着又说,自己看了天气预报,这个周末伦敦要下雨,改天也好,希望下次见到唐一臣的时候,他们能在外面晒太阳。
九个小时的飞行中,唐一臣一刻不停地忙着处理他在伦敦遗留的工作,中间偶尔有几次走神,脑子里盘桓着的,一直是祁尧那句晒太阳。
他知道祁尧没有别的意思,那人只是单纯不喜欢阴雨连绵的天气。可那三个字落在唐一臣眼里,却像极了一句嘲讽。他可以为祁尧付出很多,比他能够想到的还要多,时间、心力,只要祁尧喜欢,唐一臣怎么都能配合,床上床下,他都能是最贴心的那一个。
可唯独和他走在阳光下,这件事唐一臣永远都做不到。
飞机就快降落了,国内正是早上,云层上的光线格外刺眼,唐一臣盯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突然想到还在读书时,有一次他跟秦鹭泽出去玩,因为是临时起意定下的行程,买不到头等舱的机票,两个人只好挤在经济舱的最后一排。
秦鹭泽通宵赶了一晚上的作业,所以路上一直在睡觉。飞机准备降落时,所有的舷窗都被打开,他被光照得难受,只想找点什么东西挡一下,迷迷糊糊地就往唐一臣怀里钻。只是脸刚碰到那人的衣服,唐一臣下意识地就推了秦鹭泽一把,飞机恰巧在那个时候遇到气流,颠簸异常,秦鹭泽脑门磕在了前面座椅的屏幕上,唐一臣也被颠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然而紧接着,秦鹭泽一只手捂着自己额头上被撞出的包,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唐一臣,安慰他说没事没事。
唐一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秦鹭泽握住的手,愧疚、自责、又感动、害怕,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秦鹭泽就在这时凑过来亲亲他的脸,还开玩笑逗他说我们家唐大少爷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他后来总会想起这件事,十年过去,他依然没能鼓起勇气告诉秦鹭泽,那天是自己先推开他的,比起气流,他当时更怕的是被别人看到爱人睡在自己怀里。
唐一臣又想到他对秦鹭泽动心的那个下午,彼时还在上高一的小朋友轰轰烈烈地跟陆阿姨出柜,陆青一气之下给他办了休学,又停了他的卡。而秦鹭泽倔着不肯回家也不肯认错,一个人在外面呆了两天两夜,唐一臣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他,能去的地方全都去了,想着最后再回家看看,如果还找不到人就立刻报警。刚出电梯门,就看到秦鹭泽像条流浪狗似的坐在家门口陆阿姨在出差前换掉了锁。
那时候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秦鹭泽从小就跟在唐一臣的屁股后面玩,可唐一臣还从未看他哭得那么伤心过。唐一臣蹲下来哄他说阿泽不哭了,我带你回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秦鹭泽搂着唐一臣的脖子,哭喊道,一臣哥我没有错,我他妈是gay怎么了凭什么我就应该藏着掖着。
唐一臣把人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阿泽没有错,你是gay也没什么,你想做什么都不用藏着掖着,一臣哥永远支持你。
他那时候想,秦鹭泽是这世界上最勇敢最自由的人,所以他想要什么就都应该得到,自己要永远陪着他,永远爱着他,哪怕因为懦弱和自私,唐一臣永远不会有资格站在秦鹭泽的身边,但秦鹭泽这么勇敢,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值得拥有幸福。
可唐一臣低估了自己有多自私,他犹豫了整整五年,试着不去幻想和打扰,试着只做秦鹭泽的哥哥,最终却还是支走了韩檀,刻意安排了那次在西雅图的见面,把那瓶开封的rush放在浴室唯一打开的抽屉里。
他无法对秦鹭泽说出自己的欲望,却又渴望得到他。他自欺欺人地想,是阿泽主动的,不是他要求的,自己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他们交往了两年多,唐一臣每天都活在自责和惶恐中,最后那段日子,唐一臣已然知道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他只能祈求秦鹭泽一定不要恨他,一定不要只记得那些不快乐的争吵、矛盾、还有唐一臣无奈之下说出的我不可能为了你出柜。
而事实证明,他担心的每一件事都成真了,分手后,秦鹭泽再也不肯跟唐一臣说话,上次见面还是在机场偶遇,连续六年,每年唐一臣回国给爷爷过生日,秦鹭泽都在出差。
也许他该就此停手,不再去奢望一些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然而下飞机后,唐一臣想了又想,还是把第一条微信发给了韩檀,跟他说自己落地了,这两天晚上找时间吃饭,记得问问阿泽能不能来。
韩檀秒回:你到底有多想见他?实在不行我去麻醉科借点异氟烷,直接把人迷晕绑来,不额外收费的。
韩檀总爱讲这种烂笑话,唐一臣看着屏幕上的这行字,持续了一路的坏心情终于有所缓解。明知道韩檀是瞎说的,最终唐一臣还是郑重其事地回复问一下就好,要是他实在不想来就算了,你别逼他。
别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见他不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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