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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
那时他就已经看不见了。
但他依稀猜出来,是乌夷鸢。
有当年他们在春雪平原的篝火歌声传来,他听见一种原始淳朴的生命力在悦动,听见远古的声音在一遍遍谒诵异语,听见万物的悄无声息。
风沉析换过孔雀石,作了五行法阵的最后发动者。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生阵已开。
轻薄如纱的水逐渐淹没了弃偿年,之后再恢複意识,已经是两年后了。
他牢牢记得与长孙否的约定,所以丝毫不敢怠慢,五年将至,故而选择了先去北海,找寻赵岁禧。
在隔世孤岛的时间一年又一年,他听着这座岛在七年里繁衍生息,听着春秋过后草木摇落的声音,听着海湾码头日益繁盛的熙来攘往,却始终没有听见赵无澜来找他的呼唤声。
赵无澜还没有醒来吗?还是已经不在了呢?假如自己真的死了,他连赵岁禧都不要了吗?
为什麽还不来,为什麽音信全无,为什麽让自己伤心失望……
“——从今天起,岁禧就要去上学了,爹给你改名叫赵呈安,好不好?”
依稀是六年前,赵岁禧有模有样地挎着小背包,準备好纸笔,在去学堂的路上蓄势待发。
弃偿年送赵呈安上学的第一天,就被不懂事的孩子嘲笑,小孩围着赵呈安打打闹闹,嬉皮笑脸。
“西巷赵呈安,打小惹人烦!”
“生来没有娘,阿爹瞎了眼~”
赵呈安在学校跟人打架,人缘也不好,为了不让同窗看见或嘲笑他那瞎子爹,总是不等教书先生布置作业,铃一响就撒腿跑。
反正弃偿年也看不见,他回家究竟做不做作业,只有干爹干娘知道。
“你同学都欺负你爹,你这样骗他,跟那群小流氓有什麽区别?”
傍晚最后几缕海风迎面吹来,赵沧生伸手,夕阳落在掌心,又一挥袖洒满海面。
赵呈安盘着膝盖,坐没坐相,扎的头发也蔫了下来,俨然是个小赵无澜的模样。
赵沧生听见他说:
“我年爹爹常常告诉我,我另一个爹是盖世大英雄。大英雄不会让他受委屈。所以我骗他也没关系。”
赵沧生听罢有些哽咽,因为,自己这麽多年来,都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他仰着头,就问:“那盖世大英雄有说,他何时会来找你们吗?”
赵呈安捡起脚边石子,丢入大海,笑着回答:
“没有啊——”
“我爹的盖世英雄,他从来都没有说——”
海鸟惊飞,赵呈安站在海岸线,忽而转身,在那弥散的夕阳下垂眸,静静看着这些天跟他玩的人,把多余的石子一并使劲扔到人身上。
之后,少年一边哭一边跑回了西巷的家。
……
夕阳掩映,一个清幽的小院独坐幽篁,瞎子果真又拐着竹杖,摸索着往学堂方向走。
哼哧哼哧的声音愈近,赵呈安擡头看见他爹,于是迈开步子跑,近跟前抢夺来那拐杖,生气地丢到乱草丛里,叫道:
“都说你不要去接我上下学了,你跑丢了我还得找,烦死了,烦死了!”
赵呈安甩开他爹,闷头沖进了院子里。
“诶……”
弃偿年摸到烂草里,好不容易才找到竹杖,心中许多无奈的叹息,一步一顿地踏过石板路,挨到门槛。
赵沧生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弃偿年跨过门槛,看着弃偿年回身面对他,看着弃偿年拉着铜绿布满的门环,将门一点点合上。
就在这时,那竹杖忽然倒了,凑着没关严的院门倒了下去,还打到了弃偿年的手。
弃偿年想去扶拐杖,然而,脚下门槛一绊,猝不及防地栽倒下来。
——赵沧生终究没能忍心看着他摔下来,一个箭步上去,半扶半抱着将人拥入怀中。
本来脚下落空,弃偿年心头一坠,没承想会被人抱在臂弯里。
他站稳,意图起身,然而对方抱得紧,怎麽都挣不开。
赵沧生沉默着不说话,一把抱下去,空落落的衣袍,像是只裹着一副瘦弱的骨头。
“你……”
弃偿年开始着急了,他抽出一只手,半天,才摸到对方的面容。
嘴,鼻子,眼睛……
眼睛。
他的手抚过那人左眼,穿过发丝,左眼边皮肤明显有不平的疤痕。
而后,泪水落了他一掌,弃偿年忽然就滞住了。
“你是……”
隔了太多年,他太久没有喊出这个名字了。
弃偿年的心猛地跳动,这样的跳动都让他觉得疼了。他急切地想要去确认,瞎掉的双眼却不能窥见一丝光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