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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聿(4)(1 / 2)

做衣柜,做床头,做小巧精致的八音盒与流马。手巧的木匠平日里还可以替人修电风扇、修电视机。平南没什么人装空调,空调是大城市的东西。但提着一只工具箱在小城镇那纯白的日光里走走停停,同街坊邻里打招呼,就这般晃晃悠悠地在田野间老去

难道不是最自然的活着的方式吗?

穆怀田花了好大一笔钱将他弄进民办初中,他在课堂里说出这番见解。

回应他的却是哄堂大笑。是学生们那些促狭的目光,是他们指着他粗白破洞的衣衫上的补丁窃窃私语,是老师皱起眉头来,说这是没出息的表现。说你父亲辛辛苦苦给人打工攒来的汗水钱,不是让你回去做一个农民。字里行间却是鄙夷和不屑。

那是城市对他的第一个捉弄。

穆阳开始逐渐意识到他与城市的天然沟壑。学生们不屑于他同行,他也懒得和城里人做朋友。他孤僻,沉默,凶狠。高年级的学生拦路打劫时,会被他一个人赤手空拳揍得鼻头流血不止。这小豹子一样凶狠的野兽因此扬名,结识了城中村的暗渠中,那些和他一样蛰伏、萎靡、看清了这个世界残忍而刻薄的一切真相,却又装作痴傻的年轻人。

于是穆怀田不得不时常从工地上班洗澡,换上最齐整的一套衣服在批发市场里二十块钱挑来的西装,到学校去找穆阳。原因是他和同学打架。

穆怀田骂也骂过,揍也揍过,穆阳从来不听。没惹出大乱子,只那一次,将人弄得满头满脸的血。问起原因,谁也不肯说。

穆怀田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个残忍的真相。

他不肯说,穆怀田只能自己找台阶下。他们是低人一等的外来人口,借读生的学位不好弄。穆怀田必须动手扇穆阳一个巴掌,用难听的训话让老师的脸色和缓下来。

穆阳一声不吭。

他写了一份检讨,被勒令停学一周。

穆怀田知道这是最仁慈的处罚,于是夕阳西下时,推着二手自行车,和穆阳一前一后离开学校。穆阳一点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穆怀田时常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仿佛他已将这庞大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不再抱有任何一丝侥幸。

他的脸上青肿不堪,极其狼狈,路过的学生都频频回头指点。不出意外,第二天,穆阳就会全校扬名。但穆阳不在乎。他只是仰着头,平静而沉默地用纸巾堵住不断流血的鼻子。

那一巴掌真重。

于是穆怀田的心软下来,叫他把书包放在后座上。

穆阳反唇相讥:没有什么书,不重,背着吧。

穆怀田心里骤然一疼。

他记得多年前,夹在家信里的那些成绩单。成绩单上永远是满分,儿子随妈,聪明。

穆阳是何时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穆怀田沉默不语,和穆阳前后走到河涌。他们趁人不备翻出去,躲在桥洞之下。水的腥臭和潮湿的藻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里他们自由。没有人会将他们驱赶。

穆怀田抽了根烟:你其实什么都会。为什么不好好学?临走前,班主任还和他打了小报告,说穆阳总是考三四十分,屡教不改。

穆阳告诉他:学会了,又能如何?

穆怀田说,学会了,你会去一所好的高中,去那里有更好的教育,之后,上一所大学。上大学,人生便截然不同了!你要学什么,毕业了都有出路。去找一份工作,就可以在城市里扎根。扎住根,命运就变了,从此以后,抬起头来做人而这些事情,无论如何,砸锅卖铁,我都会支持。

穆阳打断他:那样的命运,就比我现在好吗?

穆阳到底是他的孩子,做父亲的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在想什么。他不是一个会心甘情愿成为普通人的孩子。这样的孩子生错了时代。

穆怀田久久不答,穆阳就朝他伸手:给我一根。

穆怀田皱起眉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穆阳,他沉沉的目光里全是质问和威逼。而穆阳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他忽然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发顶与他的鼻尖平齐,只要微微仰起头,就像一个成年人似的绝不退缩地与他对峙。

穆怀田只好将半根烟放到他掌心。

他多希望穆阳吸一口就会像个肺痨咳个不停,然后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斥责他,小孩子不该碰这些东西。然而遗憾的是,穆阳轻车熟路地吐出一口烟圈。

他已在他看不到的黑暗里摸索着长大。

穆阳说:我讨厌城市。

穆怀田沉默片刻:为什么?

太冰,太冷。太狭窄。但其实港城是一个这么炎热的地方。

穆怀田说:你不该这么想。城市里什么都有,新鲜东西多。有轨电车,扶手电梯,你在平南那个小地方

哪里见得到呢。

对,见不到。穆阳打断他。可为什么要见到?

他这样说。

穆怀田要说的所有话他都很清楚,甚至,这个道理,他比穆怀田看得还要明白。城市,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的产物,是人类一切智慧汇聚的,一个种族生命的必然走向

可是为什么。

他们本是天地间的生灵,因自然而养育,可以畅快地像野马一样飞驰在广阔的原野之上,在池塘边,在云水处,在杨柳与竹林之中为什么,要用虚假的刻薄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为什么要用虚伪的文明将自己粉饰?

穆怀田脱下衣服。他忽然站到河里去。

河水不干净,污浊昏黄,但足以安抚他烦躁的心。

他们躺在水面上,浮着,像一片落叶,没有归处,就这么起起伏伏地顺着水流向下飘。天上下起暴雨,珍珠落玉盘一样,抽在脸上,却如鞭子一样生疼。于是周围的居民都躲回家里去了,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奇怪的父子俩。

穆怀田说:这世界,像一个车轮一样。滚滚的,总是向前。就像这河水水波被他撩动,发出潺潺声响,总是向前。你不过是历史狂流中的一滴,你不随着它向前,难道还要反其道而行吗?

时代长河若此,个人哪有个人的选择呢。

只会头破血流。

穆阳不吱声,穆怀田以为他听进去了。

然而穆阳忽然说: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穆怀田不说话。他知道穆阳恨他,他的恨是安静而内敛的,但不表现出来。他和穆怀田保有父子之间的礼仪,却没有任何亲昵,因为穆阳知道父亲付出了太多。他是一个聪明而克制的人,他分得清楚黑白,因此始终对穆怀田保有尊重。

可是情感上,他恨。

穆怀田想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可他微微颤动的指节出卖了他的心:恨什么?

穆阳笑笑:我们其实不想要钱。钱不重要。吃饭,吃的是地里的土豆和白菜,不是钱。他说的我们,显然除他以外,还算上平南镇的家里,那栋蚝壳屋中的两位老人。穆怀田幼时遭遇一场饥荒,后来被母亲家收养。他算是入赘。

穆怀田说:你年纪小,不懂。那样的日子太苦了

生病了无人送医更苦。梦中喊你的名字无人回应更苦。邻居笑我一家是孤寡老少最苦。你觉得呢?

穆阳那时说话就伤人。

他不懂这是所有人一生都在面对的两难困境,却逼着穆怀田心碎。

他那时只是自私,像条白鱼一样,灵活地一摆尾,挥动手臂,慢慢地逆着河涌向上游。他游出约莫五米远,回过头来看穆怀田。阳光点缀着波涛,泛起粼粼的光芒。他忽然被这样冰冷的阳光闪花了眼,觉得看不清父亲的神色。

他说:他们都向下,我偏要向上。时间向前走,走就走吧,我要回去,头破血流也去。因为我不开心。

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开心?

于是从此之后,他很少再见穆怀田。

他考上一所高中,是穆怀田最后的恳求,但不常去。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赚钱也好,游逛也罢。他独自在社会上行走闯荡,真切地感受到一座城市的黑暗与冰冷。不过有时他还会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做木匠活,雕刻一些小玩意,私藏或是出售。

可他的心逐渐冷下去。他冷眼旁观城市角落隐秘的一切,将那些人生的悲剧,那些深夜的咆哮和痛苦一一藏在眼底和耳道深处。于是他知道,城市是一座建立在千万无法被看见的透明人尸骨上的巨大牢笼。牢笼是上层得意的长桌与酒杯,他们举杯痛饮像穆怀田这样的人的满身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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