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好了,你回来了,事情也就要结束了,我和爹在黑暗中挣扎了这么久,也快能重见天日了
聂云汉说话声中鼻音也重了些:之前种种误会都放下吧,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不过平野,是不是朝中一直有人在帮你?你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把我从棠舟府监狱里放出来,又让一路上的通缉令形同虚设,仅凭你和哈沁肯定做不到的,那个人,是谁?
关平野犹豫了片刻:你这么聪明,应当猜到了吧?
是太子?
这可不是我说的。
尽管关平野避而不谈,聂云汉也已经差不多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此事一成,太子获益最大。他本就是主战派,有独峪人堂而皇之在京城将皇帝刺杀,他不仅能立刻顺理成章继位,独峪还要承担败盟之责,届时他出兵独峪那就是正义之师,满朝上下没有人敢反对。
如果讨伐的军队一路突飞猛进,将毫无准备的独峪人打得大败亏输,再无还手之力,这就成为新皇登基后头功一件。那时他对外讨伐有功,对内则能趁巩固权力,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能将江山坐稳!
至于能不能顺利打败独峪人,估计关平野送给哈沁的战车等物必有玄机。棠舟府有宋鸣冲坐镇,而他本就是太子的人,想必早就清楚当中的计划,若是发动奇袭,在战机上已经领先独峪人,而聂云汉清楚棠舟府兵的实力,天时地利人和之下,速战速决,胜算至少有八成。
退一万步讲,就算失败,老皇帝侥幸不死,锅还得独峪人来背,就算再度议和,大曜也占理,自然可以提出削减岁币等事宜,若是独峪不肯,仍然可以顺理出战。
这个计划对大曜、尤其是对朝堂上主战派来说,简直处处占尽先机!
背后之人,真是好谋划!
然而聂云汉心里却想,平野啊平野,这个计划看似无懈可击,可独峪人并不是傻子,仅仅一个独峪细作的尸体,能说明什么?你所谓的那些战俑,能在瞬间毁尸灭迹么?
独峪人根本造不出来这玩意儿啊!
万一功亏一篑,老皇帝没死,独峪使臣要求彻查,但凡抓到了一星半点的证据,败盟之罪就要由大曜来承担,而你和义父则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千年万年难以翻身了!
背后之人,不管是太子还是宋鸣冲,却都不会有半点牵连,你们就是被人当做工具白白牺牲了啊!
想到这里,聂云汉不禁心头一动,问道:平野,当年把十二连环锁的设计图给独峪人的那个罪魁祸首,你知道是谁吗?
关平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来自十二监。
十二监可大了,再具体点呢?
哈沁没有明说,但他暗示是司礼监。
聂云汉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难怪两年前义父死后,秉笔太监孙无烟麻溜地跑到棠舟府审问自己,这老头子对当时的掌印太监吴以浩惟命是从,而吴以浩对老皇帝忠心耿耿。
他们几个老家伙,想从兵部拿到十二连环锁的图纸,简直易如反掌!
不管哈沁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至少他凭空造不出图纸来,也没必要污蔑司礼监。
难怪这两年来,关山的罪名迟迟未定,聂云汉自己虽然身处深牢大狱,但后来待遇还不错,明显是皇帝对他们有愧,才假意以施以仁政的名头没有深究要不然通敌叛国的罪名,岂是这么好逃过的?
关平野道:哥,这下你该信了吧?狗皇帝就是当年害我爹的幕后黑手。
聂云汉拍了拍他的背: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替义父报仇的。
山体内透不进日头,时光在此处就像是停滞了似的,无论何时睁眼看,都是烛光灯影,漫漫长夜。
聂云汉睡不安稳,一晚上做了许多梦,时睡睡醒。
关平野在他怀里趴着倒是一动未动,听他呼吸声,像是睡得很熟。
岩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聂云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从怀中掏出怀晷看了一眼,已经是辰时末。
他将关平野挪到一边,坐起身来穿外袍,便听高酉在门口唤道:门主,醒了么?
关平野揉着惺忪睡眼醒来:嗯,进来吧。
高酉对聂云汉视而不见,对关平野拱手道:哈沁催促要将那些东西装车,说赶着要走。
那便让他的人装吧,早些动身也好。关平野道,跟他说,我爹要见他,让他半个时辰后在下面等着。
是!
聂云汉已经穿好衣裳,说要回自己那处洗漱,稍后便过来给义父请安,关平野并未阻止,只是笑眼弯弯道:昨夜我睡得很好,还是在哥身边最安心。
那就好。聂云汉对他一点头,温声道,事情解决之后,你也不必这么劳神了。我去去就来。
他大约两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腰间挂着蹑影,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摆了三碗面,是他们三人的早餐。
关平野心无挂碍地接过去,端到桌上一一摆好,义父子三人像许久之前那样,一边吃面,一面随意闲话家常。
哥,你的手艺没有退步啊。关平野大快朵颐。
那当然,汤底可是我的独家秘方。聂云汉笑笑,看向关山,义父,面的软硬可还合口?
嗯,恰到好处。
聂云汉垂下眼,余光却又探究地瞥了关山一眼。
关平野挑了几筷子面条吃了,然后便将碗推到聂云汉面前:哥,我吃不下了,你替我吃吧。
从小他就这样,吃不下的东西就让聂云汉帮他打扫,聂云汉不以为意,将他碗里剩下的面条倒进自己碗中,念叨着:你呀,吃得像猫食儿,就因为这才不长个的我跟你说。
我一个瘸子,少不得要人背,吃胖了就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了。关平野笑嘻嘻地说。
你腿根本没事,别瞎琢磨。聂云汉端起碗来呼哧呼哧吃了个干净,咣地一声放下,抹了抹嘴,差不多到时候了,咱们下去吧。
哈沁早已经在底下等着,这回他身后的护卫明显人数多了些,看面孔,聂云汉认出几个眼熟的,是在南栀峰曾经袭击过他的几个。
见聂云汉跟随关山一同前来,那几个护卫纷纷佩刀出鞘,挡在哈沁身前,神情警惕。
用不着这样,我暂时先留你一条狗命。聂云汉冷冷道,若你死在大曜境内,我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哈沁阴鸷的面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看你们一家三口这副和睦美满的模样,想来关公子已经实现了心中夙愿,那聂千户你装出一副依旧牵挂贵国安危的模样,不是太虚伪了些么?
我就是这么要面子,你奈我何?聂云汉大步走到哈沁面前,那几个护卫便又向前顶了几步,对他横眉怒目。
关山坐在四轮车上,由关平野推着上前,他拿着帕子咳嗽了两声才道:既然决定合作,就别在这逞口舌之快了。将军,运输之事,是否准备妥当?
哈沁点头道:已经运出山外了。
大事将成,不知将军在京城的部署如何了。
聂云汉冷冷盯着他,一直在想,哈沁究竟会做什么趁火打劫的事儿,他费了这么半天劲,总不会只要些关家父子的重型火器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