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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天气很冷,室内的空调又开得很足,透明窗玻璃上浮起雾气,有了半透明磨砂的质感。江佑厘吃下一半的饭团,不再有胃口,便放到一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画画。
他慢慢地画了一只小象。身子、头、耳朵都圆圆的,鼻子也并不细长,末端被他画得像是心形。正在画尾巴的时候,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杯暖草莓汁,被由远至近地推到他面前。
一支纯音乐播完,几秒切换曲目的空白间,江佑厘听见身侧的木制椅子被轻轻拉开,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他好像闻见了室外携入的清新冷空气,慢慢转过头,看见了陆惟森。
江佑厘读不懂陆惟森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又有着内容,只觉得他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很有质感,大衣里面的黑色毛衣很酷很好看,和他右耳上磨砂黑色的助听器很配。
他索性不去解读,收回被窗玻璃变冰的指尖,摸了摸那杯暖草莓汁。他想,如果他把它整杯摔在地上,陆惟森一定会很生气,然后走掉。还好他不会这麽做。
陆惟森伸手过来,替他插上了吸管,江佑厘礼貌地小声说“谢谢”。
陆惟森问他:“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你已经坐在这里了。”江佑厘小口喝了两下,把剩了一半的饭团包好装进购物袋里。
陆惟森抿了抿薄唇,像是在罗列想说的话,最后道:“你现在好吗?”
比起脊背挺得很直的江佑厘,他微微探了探身子,很不明显地凑近了一些,又小心地保持着不会逾越与冒犯的安全距离。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江佑厘不明白为什麽陆惟森只问他现在好不好,这样问像是知道并且默认了他过去七年里过得很糟糕。
“我不知道怎麽说。”江佑厘站起身,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篓,“你坐吧,我要走了。”他拿起桌上的暖草莓汁,又一次呈现出了逃离的姿态,快步走出便利店门。
陆惟森在身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跟上了他的脚步,很快追上了他,绕到他面前说“对不起”,又语气更谦卑地说:“我不问你了,你有没有什麽想和我说的?”
江佑厘被他挡住去路,眼眶和心口都像暖草莓汁一样泛着酸热的汽。陆惟森好像很耐心又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开口,僵持不下间擡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深灰围巾,伸手过去,轻绕在江佑厘颈间。
“对不起。”陆惟森又道了一次歉,“我知道我现在来找你不合适。你不要难过。”
第3章 小象斯莫的第一页
天色暗了,使得陆惟森似乎温柔又疲惫的眼神蒙上了沉重的色度。围巾上是陆惟森身上好闻的气息,就像是木质调的香水。江佑厘以前非常喜欢,现在也没法讨厌。
他想说不要围巾,也想拒绝陆惟森的关心,却又都没能做到,最后只又言不对题地说:“白昼花园夏天去才好看。”
闻言,陆惟森的眼神色度似乎升高了一些,问他:“夏天的时候是什麽样子的?”
江佑厘把下巴埋进围巾里,轻捏着手中的暖草莓汁,未答反问:“你会在这里工作到夏天吗?”
“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陆惟森专注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去看,对吗?”
“我没有。”江佑厘垂下视线,慢吞吞地否认,“我要回去了。”
“对不起。”陆惟森今晚仿佛成为了一台麻木的道歉机器,“你不要只吃饭团,也不要穿得这麽少。”
江佑厘又慢吞吞地说了“好”。他一点都不知道,陆惟森方才说了这麽多句道歉,到底有没有很少的成分,是因为当年不要他了。
眼前的陆惟森对他说“再见”,给他让出了路,他就点点头,迈开步子往前走。
突然闯入大脑的强迫思维让他在这种情形下也不由自主地数起了自己的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很快数到了十步。
他本想着走到十步就回头看一眼陆惟森的,但又觉得回过头去就会容易继续和陆惟森聊天,就会容易犯一些像拐走陆惟森围巾这样愚蠢的错误,让陆惟森发现他现在的状况其实很糟糕。
他现在会过分在意工作里每一株花草的死活;他的设计十分讲求对称;他喜欢整数;他喜欢洗手;他坐电梯有时会毫无意义地憋气,用恶毒的诅咒威胁自己。
他昨天见到陆惟森以后就会马上需要吃药,就会睡不好觉,就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恍惚间忘记穿很厚的衣服,就会因为吃完药的副作用胃痛,而没有办法好好吃饭。
比起十八岁那个被轻易丢下的江佑厘,二十五岁的这一个简直麻烦透顶,更加没有被陆惟森爱的资质。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便自卑又疲惫,连陆惟森不要他的原因都不敢也不想问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