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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琢漪记一方天地生活了近二十年,而这二十年足以让整个苏州翻天覆地。
刚刚开通的地铁站,华灯初上的大型商超,热闹非凡的酒吧街,富丽堂皇的新昆剧院......每一样景致都让她想靠近又不敢。
而我在夜游姑苏的人潮中紧紧牵着她的手,用蒋婉青给的零花钱买了两张票带着她进去看戏。
谢淑梅跟我说过去的昆剧院都是木头桌椅,可以折上去的那种。而现在的昆剧院和电影院一样,换了柔软的沙发座,谢淑梅坐下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中全是新奇与期待。
我们来得不巧,那天昆剧院的常规戏目是《长生殿》,不是谢淑梅唱惯的《牡丹亭》。
可她听得认真,也没有在琢漪记时的疯癫情状。
她像个优雅的贵妇人端坐在那里,情节激蕩时还能跟着哼唱两句。
我不禁想如果她没疯,如果继续唱下去,现在应该也是昆剧院的老师或是领导。
她就该是这样,就该衣着妥帖,端庄温柔,一辈子注视着自己热爱的一切。
“谢江徵,好看吗?”
身边有人问我。
我看着台上的表演,自动忽略了谢君玉的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跟过来,也没有买他的票。
说实话我并不想见到他,最近他的出现总会让我难受,会让我想到谢淑梅,想到墙角探进来的那一枝桂花。
可从出琢漪记开始,他就跟着我们了,并默默地跟了一路,直到坐下来陪我们看《长生殿》开演。
我牵着谢淑梅,他护着我。
“我也想唱。”谢淑梅忽然鼓着掌道。
她的眼睛亮亮的,舞台上一折已唱完,场内掌声雷动。
她着了魔似地看向我,“江徵,我也想唱。”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这个有点冒失的请求,谢君玉已经越过我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侧脸隐在在昆剧院幽暗的灯光下,眉眼温柔地弯了起来,声音却掷地有声。
他笑着对谢淑梅道,“好,二姨,我们去唱。”
谢君玉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让谢淑梅在昆剧院的舞台上唱,好在谢淑梅也不是真的要跟年轻演员抢饭碗。
她在冬季的晚风里带着我们穿过巷子去了昆剧院后面一处老礼堂,门前石顶上还刻着红色的五角星。
这是昆剧院的旧址,曾经热闹非凡。
门前专门写曲目的小黑板上空空的,只剩下一点彩色的粉笔灰。
朴园景区和新昆剧院重建以后,旧昆剧院的建筑大部分改成了职工宿舍,老礼堂则就此荒废不再开演。
我没有手表,只能估算时间差不多过了十二点,因为周边的房子都熄了灯,这条街道上也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谢淑梅擡头看了老礼堂一会儿,然后在我震惊地目光下攀上墙头,悄无声息地跳了进去。
谢君玉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对谢淑梅利索的动作很欣赏,笑得自在,“怎麽样?走不走?”
我从未想过谢君玉这种家长老师眼里的超级好学生,除了跟我搞在一起以外还有这样大逆不道的一面。
他很快跟着谢淑梅攀上了墙,然后坐在墙头对我伸出了手。
我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所以没理他,我扶着瓦片自己跳了上去,然后落地追谢淑梅去了,接着听到了他在身后笑了两声。
或许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这间老礼堂的门没锁,我们轻而易举地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空蕩蕩的,舞台已经残破塌了一边,空气里全是大颗的灰尘。
铁丝网封起的玻璃窗外不少树已经没了叶子,他们在惨淡的月光下光秃秃地伸着,像某种生物的爪子,又像是一节枯骨。
我见到了谢淑梅口中那种八十年代常见的木头座椅,也见到了昆剧院的小孩在这里探险时留下的塑料玩具。
谢淑梅穿过曾经人声鼎沸的礼堂走到了坍塌的舞台上,鞋底发出“吱呀吱呀”响声。
她静静地站在台上,闭着眼,没有急着开口。
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什麽,小跑进戏台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灰扑扑的红色旧戏服披在了身上,开始轻声吟唱。
谢君玉拉着我在第一排中间坐下,一起看着舞台上沐浴在月光下的谢淑梅。
他突然侧过脸问我,“谢江徵,你想不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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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玉会唱牡丹亭。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学的,也许是在琢漪记听着隔壁的唱词耳濡目染,也许是他自己有兴趣所以学了几嗓子。
总之他会唱,唱得还很好。
谢淑梅说我把蛾子看成蝴蝶那天,他靠着菱花窗,眉目疏朗,随口唱的那段皂罗袍仿佛带着勾子,勾着我走进那段游园不醒的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