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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在说我,又像是在说我死去的哥哥。
我忽然开始盯着墙上的桂花发抖,像是有什麽悲伤到极致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然后我坚定地告诉谢淑梅,“我有谢君玉。”
谢淑梅愣了一下,她似乎没听懂我为什麽突然提到谢君玉。
我迎着她的目光又强调了一遍,“我过得很好,我有谢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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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着手画谢君玉的画像,却始终难得要领。
那枝越墙而过的桂花不仅是谢淑梅的催命符,也是我的催命符。
我开始焦躁不安,开始害怕谢君玉离开的日子到来。尽管他在琢漪记无数个深夜向我保证会给我一个将来,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可是一切就跟我向顾亚萍提出的真爱悖论一样,承诺如果一定会发生的话又为什麽需要承诺?
我问谢君玉,而他回答不上来。
每次他对我讲不通以后就会站在梨木案前,露出一种无力的神情。
每到这时,我又会心软地沖上去抱着他道歉。
久而久之,我们都身心俱疲。
谢君玉离高考越来越近,谢劲松和谭若清偶尔回来在饭桌上也提到给他报了不少补习班和竞赛班。
他的疲态一日重于一日。
终于在寒假放假以前,我站在房间里对他说你回浙江找你爸妈吧,过年再说,我不想打扰你複习。
谢君玉正在练琴,闻言他停了指尖的动作,坐在案边,眼神空洞茫然。
他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后两天依然默不作声地来到我的房间。
我们沉默地写作业,沉默地準备各自的期末考,最后沉默地睡在一张床上等着第二天天亮。
终于谢君玉不再过来,他去找了谢劲松和谭若清,把我一个留在了空蕩蕩的琢漪记。
我去谢琅仓库里找了一只恒温恒湿箱,擦掉了古琴上的薄灰,然后把它放在了房间我一眼能看见的角落,转而在梨木桌上铺上了画纸。
人不是永恒的,但画是。
谢君玉不是永恒的,但我眼里的谢君玉是。
我开始回忆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这座园子里谢君玉的一举一动,然后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留下痕迹。
可我画不出来。
他的面容总是模糊又清晰,像是琢漪记的一阵夜风。
我画废了无数张纸,最后不得不放弃。
只能听着谢淑梅疯疯癫癫的唱戏声发呆。
她又回到了那种时好时坏的状态,好的是她不再吓唬我,坏的是她不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四季桂彻底开花那天是个大晴天,她喊我去她的院子里,帮她把从前在昆剧院的戏服都挂起来曝晒。
梅雨季过后这些衣服虽然没有发霉,但总有些不好闻的味道,粉的,红的,青的,白的全部挂在了白墙下,染上桂花香。
谢淑梅兴奋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头上带着一顶落了灰的状元冠站在院子里。
“江徵,姨给你唱女驸马!”
她在院子里站定,摆出个英气十足的姿势,一如当年昆剧院放出谢淑梅三个字引得万人空巷时的美丽。
而我抓着杜丽娘的粉衣水袖站在桂花下,当她唯一的观衆。
南石皮巷提起谢淑梅多数都是一句漂亮疯子,也有叹惋她是个百年难见的全才。
四五岁就能唱闺门旦,后来又学了生,越剧黄梅戏都唱得好,十几岁就公派去国外演过戏。
谢淑梅在二十平的小院子里迈着步,唱着词儿,好像这于她而言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简单。
她顾盼生辉,神采飞扬,只是她走不出琢漪记,除了我以外也没人再来听她唱一曲。
出乎意料的,年前我考了个还算不错的期末成绩,蒋婉青替谢琅剥着甜柑,笑着给了我一点零花钱当作奖赏,并允许我去街上买一些平时不让吃的零嘴。
我攥着票子回了房间时,隔壁的唱词还没停,心事重重的关头居然撞见了很久没来见我的谢君玉。
他还是以前那副样子站在门口,眼睛很深,看不到底。
即便是深秋,他依然用着栀子香,驱散了园子里的一点阴寒湿冷。
谢君玉不懂我前段时间恼羞成怒的原因,但他还是向我低头道歉。
“谢江徵,别这样,别生我的气。”
14
我在年前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那就是趁深夜带着谢淑梅走出琢漪记去了市昆剧院。
我牵着做贼似的谢淑梅从琢漪记出来,沿着南石皮巷和平江街道往南走,穿过已经关了门的朴园才看到那座承载了她少女时期全部回忆的地方。
谢淑梅没了在院子里的那种精气神,她裹着披巾紧紧抓着我的一条胳膊小步跟着,对外面全然陌生的世界只剩下畏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