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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的桌案上有一只水晶乌龟的镇纸,我却什麽也没有。
画纸滑溜溜地在木头上乱跑,我抓了好几次它都会继续从手心跑走。
好在谢君玉替我按住了乱跑的纸张,然后接了一小杯水替我化开了颜料。
“画完了还是要写作业。”他无奈地看着被我丢弃在地上的书包,“画画只能是个兴趣爱好,高考可不考这个。”
“知道啦。”我拖长了尾音,心里觉得扫兴,却也明白他是在为我好。
在那个年代的高中,只有烂泥扶不上墙的吊车尾才会考虑去学艺术。
而我的成绩一直徘徊在“没救了”和“勉强能救一救”之间,鸵鸟老师还能打我骂我,就代表了在她眼里我还是有那麽一点点希望的。
谢君玉也是,他希望我的成绩可以好起来,起码上个本科不至于一事无成。
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说我觉得艺术生也很好,能弹琴画画也是本事。
人生不止有语数外物化这条路,我想走自己喜欢的路,我想像庄子那样当个自由的疯子。
06
我的第一幅画是在谢君玉帮我按了两个小时画纸之后完成的。
画的是门前的太湖石矮松,一只蝴蝶冒雨停在石漏边缘,振翅欲飞。
第一次我没有画谢君玉,因为没学过,怕画出个四不像再被挠痒痒。
所以院子里的太湖石,松树和那只不存在的蝴蝶成了我笔下的牺牲品。
谢琅放在琢漪记的石头都是他亲自去宜兴选回来送给蒋婉青的,连我这个外孙的房门口也沾了光。
一尊竖在池水里,占足了透瘦漏皱四个字,风骨卓然,形态灵秀。
“挺可怜的,好好的石头被我画成了大麻花。”
我敞着门,举着“大作”和院子里的太湖石做对比。
谢君玉在我身后乐得停不下来,“这不是没学过吗?画是练出来的,如果你想学可以去和谢琅开口,他一定会支持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谢琅是个风雅的人,琴棋书画样样他都喜欢,并且让儿女也学了不少。
谢淑梅打小学评弹琵琶和昆曲,我妈再没出息也弹得一手好古琴,连我混迹生意场一身铜臭味的大舅舅也是没骨画和二胡的高手。
谢君玉的古琴天赋随了他们,我却平庸无奇。
如果平庸的我突然开了窍想发展一门风雅的兴趣爱好,谢琅一定愿意教我,但我莫名地不想和他说话。
“算了。”我沮丧地把未干透的画卷起来塞给谢君玉,“他看蒋阿姨演话剧忙着呢,哪有空理我。”
谢君玉把画仔细收好,他不太懂我的想法,“你是他亲外孙,他怎麽会不理你?”
我低头收起桌上乱七八糟的水彩,逃避了谢君玉这个问题。
我想说亲外孙和亲孙子总是有区别的。
这个世界上连父母都不一定爱孩子,何况是隔着一代的外公。
何况我没那麽优秀,也没那麽听话。
谢淑梅来喊我去吃饭的时候,他还站在木门的菱格窗口拿着我的画,似乎对我的胆小怕事很失望。
“干什麽呢?噼里啪啦的。”谢淑梅狐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狼藉,目光在我和谢君玉之间逡巡了两圈。
她不唱昆曲的时候还算正常,穿得也得体大方。
谢淑梅毫无疑问是个明豔美人,以至于南石皮巷的人骂她疯子都必须加上“漂亮”的前缀。
据说她最会唱《牡丹亭》。
当初她扮上罗裙粉面,眼波抛过来能酥了人的骨头。
以前还在昆剧院的时候,报出谢淑梅三个字,抢票的人能从十全街排到山塘。
现在酥了人骨头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疑问。
她先是看着我,然后看着站在门边八风不动的谢君玉,最后打开了我刚画完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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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徵还会这个?”
我的画最终被谢淑梅拿给了谢琅,他抽着烟靠着梨木椅,眼睛眯起来,很惬意似的。
蒋婉青拿了毯子搭在他的腿上,叮嘱道,“小心着凉。”
苏州的梅雨季还得持续一段时间。外头轰隆隆的,谢琅的书房开着恒温祛湿,以防他的藏品们生出霉菌。
谢淑梅坐在一边,“反正老师打电话说江徵的成绩不行,不如让他高二去当艺术生算了。”
谢琅看着我画的那只蝴蝶,突然提到了站在一边的谢君玉。
“也好,江徵文化课和古琴学的确实不如他哥哥,换条路子也好。将来上美术学院也不至于让人笑话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蒋婉青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拍了拍谢琅的肩头,抿唇笑,“现在才高一来得及,我记得你有个学生开了个画室,可以送他去先学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