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我去哪儿?”
“不问。”凌屿说,“我跟你走。”
车轻轻颠簸,路灯向后飞驰,深夜广播念着中秋祝福,说着对家的思念。凌屿和陆知齐没有说话,各自看向窗外风景,反而是司机开了口。
“两位这么晚才回家啊?急了吧,我快点开。”
后座的二人谁都没接话,安静地默认。
大抵是‘家’这个字,在今夜有了别的含义,所以他们并没有出言划清界线。即使是外人眼里的误会,即使是一场虚假的各取所需,也胜过独自挨过冰冷的中秋夜。
“到了,中秋快乐啊。”
司机师傅开朗地挥挥手,留两人在街边路灯下并肩。
凌屿回头看,面前,是一座几百平米的双层小别墅,外围铁门上的精美浮雕落了灰,像是空了许久。
“你家?”
“显而易见。”
陆知齐捏着一柄钥匙,旋扭开了铁门锁。
‘吱呀’一声,门上的蜘蛛网被从中撕裂,仿佛将沉睡中的老房子唤醒。陆知齐刚迈步,就被凌屿拽住了手臂。
少年人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替陆知齐用脚拨开了地上的虫子老鼠、老树枯枝。
“这里怎么这么脏?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很多年。”
身后,陆知齐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凌屿转过头,看见陆知齐正站在院子里的腐烂竹制摇椅前,望着上面的蜘蛛网。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峭,让凌屿觉得不太对劲。
“...陆知齐?”
那人没回应。
高中生快走两步到陆知齐身边,从地上捡了一枝枯藤,拂去摇椅上的腐枝败叶。他脱下了校服外套,垫在了微微潮湿的椅背处,把陆知齐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喂,你不舒服?”
陆知齐从追思中稍微清醒过来。面前,少年人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带着隐隐的担忧,正直率地看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递出了钥匙。
“你先进去吧。”
凌屿接过时,碰到陆知齐冷得吓人的指尖。凌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走远开了门。
他猜陆知齐现在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屋内的电断了,凌屿绕过侧门,趟过及膝的草垛,游泳似的,摸到了角落里的配电箱。他打开了手机的光照,用牙叼着手机一角,蹲着双手拆卸面板,检查系统。
修好了电,屋内亮起了淡淡的橘光。透过窗看花园,那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往事冰封在了夜里。
凌屿思忖片刻,上下翻找了热水壶,烧了两杯热水,出门,给陆知齐端了出去。
那人坐在缠绕的小灯下,侧脸被清冷月光照得透亮,眼睛却里裹着浓厚的暗色。他接过水,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暖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凌屿没话找话,低声说。
“你怎么了?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我们才认识几天?”
被陆知齐不冷不热地刺了一下,凌屿心里不太舒服。他‘哦’了一声,坐在摇椅边的石桌上,慢慢地喝着热水,赌气似的不说话。可喝了两杯,见身旁陆知齐还是保持着皱眉的神情,凌屿稍微有点看不过去了。
他放下水杯,用捂得温热的手拉过陆知齐的手腕,扭转上翻。他解开那枚凉得吓人的腕表,用滚热的指腹去按揉三指外的穴位。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晕车,但看着脸色那么差,估计就是了。我晕车的时候,外婆教我的。多揉一会儿,会舒服一些。”
少年人垂眸按揉得认真,不掺杂任何杂驳情绪,一下一下,连皮肤都搓得泛了红。
“嘶...”
陆知齐低/喘,似乎被少年指腹上的茧划得疼了,可凌屿更加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如烙铁。
“别乱动。”
手腕被搓得越来越热,像放了一把火,那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陆知齐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凌屿,轻点,皮要掉了。”
“...哦。那你好点了么?”
凌屿终于肯放开被他搓得通红的手腕,双眼却还是牢牢盯着陆知齐的脸,怕再看见那人皱眉。
陆知齐放下挽起的衬衫,单手系着纽扣,温声说。
“好多了,谢谢。”
“陆知齐,你家人是不是都...”
“死了。”
“……”
凌屿心里隐隐的猜测得以证实。他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不动声色地往陆知齐身边挪了挪,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那什么。我妈走得早。我爸...我也当他没了。舅舅是个赌鬼,外婆前年也走了。如果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我不介意给你多讲讲细节。你听多了悲剧,大概也就不觉得自己惨了。”
“……”
陆知齐一时无语。
凌屿的成长环境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安慰人的时候都在讲鬼故事。
“...你听吗?”
半天没有得到陆知齐的回复,凌屿纳闷地转头,脑门又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听。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自揭伤疤不会安慰到别人,只会伤到自己。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用自伤交换的。”
“……”
好像再没有人教过凌屿怎么爱护自己。
心尖好像被什么揉了一下,又酸又涩。
凌屿放下手中的水杯,双臂撑着座椅扶手,俯身,带着热度的呼吸自上而下倾轧过来。
“说给你听的话,好像也没关系。”
两人只间距咫尺,鼻尖几乎都要撞上。少年的眼睛里被灯火碎光填满,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横冲直撞。
被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陆知齐偏过头,轻咳两声,用手轻轻阻了男高中生毫无分寸感的靠近。
“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距离吗?”
“没有。”凌屿顿了顿,又近了几分,“你带我回家的,该你来教我。”
第0030章 中秋夜(4)
“进屋,洗澡睡觉。你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连拒绝人都这样委婉贴心,凌屿想吵架都找不出理由。他憋得难受,甩着校服过肩,梗着脖子跟在陆知齐身后进了门。
趁着凌屿洗漱时,陆知齐把卧房简单擦了一遍,顺手把凌屿的衣裤一股脑全扔到洗衣机里,通了水,才意识到这里没有小孩换洗的衣服。
少年只围了一条浴巾出来,水滴沿着隐隐的肌肉曲线滚落,他正准备穿衣服时,却发现脏衣筐里空空如也,他怔在原地,惊愕地看向对面那个同样衣着清凉的男人。
“怎么了?”
大概是做家务累了,白衬衣浸了薄汗,吸在陆知齐的皮肤上,腰部线条紧致,领口半露未露的。
高中生‘咕咚’一声吞了口水,眼底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