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绎是借着夜色的掩护来的,没办法出来太久,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抓紧每分每秒赖在周维祯旁边。他已经迷失了太久,终于能在今夜短暂地找到自己的港湾。
然而时间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多呆一秒就少一秒,过了没多久,明绎又隐隐地焦躁起来,身体和灵魂都是如此地渴望永远留在这个人的身边。偏偏他就要离开了。
他在这个充满了令他安心的气息的房子里一寸寸移动着目光,大脑正疯狂地把这里的一切都铭记下来,仿佛一只家犬在努力记住主人的气味和回家的方向。
视线在接触到柜子某处时,明绎眉心轻轻一跳,心脏又顿时高高悬起——他在今晚受了太多刺激,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患得患失——柜格里摆放着的,是一盒女式香烟与打火机。
周维祯平时是不抽烟的,那么家里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呢。对了,他该有多蠢,没有孩子,不代表身边不会有其他人……明绎僵硬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盒烟,原本不起眼的东西此刻在他眼里却刺眼得可怕。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自觉地抓紧了周维祯的手腕不放,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克制住内心不断鼓胀起来的酸意和阴暗的妒忌。
周维祯见他又是这副魔怔样子,哪还能不明白呢?他无声叹了一口气,顾不上手腕疼痛,把明绎的脸转回来,“别瞎猜了,那就是我抽的,没有别人。用女款,是因为味道清淡些,仅此而已。”
好久之后,明绎望着那盒无辜香烟的凶狠眼神才消退下去,在周维祯面前又换上了乖顺的模样,垂着头,任由周维祯抚摸他的脸:“嗯。”
“怎么开始抽烟了。”明绎敛着眉,用脸乖乖蹭着周维祯的掌心。
周维祯把那盒烟拿过来,敲出一根含住滤嘴,熟练地给自己点上,轻飘飘吸了一口,没一会儿,烟雾轻曼地从他唇边逸出来。展示完,周维祯见明绎仍然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扬了扬手中的烟,“瞧,沾上坏毛病了。”
明绎还是看着他。
倏地,他迅速脱掉了外衣,粗暴地扯开领带和领口,偏头将自己锁骨上方的皮肉露出来,神情坚定。
“我也要。”明绎哑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犹嫌不足地,他补上一句:“主人。”
烟头摁进温暖的皮肉里,砰起轻微如电流般的滋声。血肉烧焦的味道。隐忍畅快的闷哼。
明绎带着这个伤口离开了。
临走前,明绎执着的本性又冒出来,不等到周维祯的回答,就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走:“等我,你答应我的,一定要等我。”
周维祯坐在沙发里明绎坐过的那块地方,想着明绎抚摸那块伤口心满意足的样子,静静地抽完了那支烟。
明绎一定不知道,他又被骗了一次。
他的眼神多么的坚定,似乎一眼就可以抵达三年后,周维祯许诺给他的那个虚假的未来。
指针转过正中央,今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维祯坐了整整一夜,用一整夜来想明绎的那个足以把他刺穿的坚定眼神。直到第一缕昼光从楼宇间的缝隙照在他脸上,他才动了动发僵的身体,难以忍受般捂住心口,佝偻着缩成一团,慢慢流下眼泪来。
只是,留给周维祯默默悲伤的时间并不多,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给曹乐淇拨去了电话。
“他走了?”
“嗯。”周维祯看着镜子里的人,一夜没睡,他的眼睛里冒着血丝,看起来多少有些憔悴。他试着弯了弯眼睛,但摆出来的笑容实在丑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行,我先跟他回去,你知道后面该怎么做,等到了那边,我会派人来接你。”
“好。”
放下手机,周维祯进浴室洗澡,换了身衣服,已经是该要上班的点。这一天的早晨空气凉爽,天空明亮,他走出房门,踩着平稳的步子,神色如常得就像和平常去工作无差。
只是他要去的并不是单位,在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后,周维祯在市纪检委的大门外下了出租车。岗哨的同志拦下了他:“来做什么?这地方不准乱进啊。”
周维祯语气温和:“你好,我来自首。”
等待做笔录的间隙,周维祯又把曹乐淇那个晚上对他说过的话想了一遍,他不得不想,因为那关系到他今后的命运。
曹乐淇说,明绎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
说,他爸很恼火,用了各种方法逼他低头就范呢。你看,最近不知道从哪儿又起的风头,都知道明绎娶了个男人,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身份还有些诡异,竟然就是七八年前畏罪自杀的那位周部长的儿子,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明绎现在脱离了军部,要自己摸索着往上爬,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盼着拉他下水,狠狠挫一挫明家的势呢。要是这个丑闻传出去闹大了,周维祯,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这些天,明绎被这件棘手的事儿缠上了,我们心里都门儿清,这是他爸在暗中做的推手,姜还是老的辣,要是明绎不低头,他就是对不起明家;低头,就是对不起你。反正,他爸是豁出去了要让明绎回去。你让明绎怎么选呢?
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明绎从这件事儿里摘出去,你觉得呢?
周维祯,我知道你和明绎已经两清了,但看在那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再帮明绎最后一回成不成?
周维祯听懂了,他的身份被明正国爆出来了,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明绎如今所走的仕途很快就会被堵死,再没有出头之日,明正国正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明绎重新回到军队。也就是说,明绎如今身上的压力,很大,大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身败名裂的下场。那时尚还稚嫩的他们在无形中埋下了一根引线,现在终于燃到他们脚边了。
曹乐淇说的办法很简单,这件事既然不能让明绎沾手,那就让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要证明明绎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只要周维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大家觉得明绎在这件事里其实是受害者而非共犯,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把柄也就不再是把柄了。大家只会看自己想看到的,对于真相究竟是什么并不关心,这种反转足以喂饱他们的猎奇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叩叩。”执法人员在桌子上敲了两声,将周维祯的思绪拉回来:“再问你一遍,你们假结婚的事情,都是你逼迫、威胁人家一手造成的?”
周维祯没怎么犹豫地点了点头:“是。”
负责做笔录的是个年轻人,大约还没磨练出深藏不露的功夫,边记录边小声嘀咕道:“嚯,师兄,真干得出来。”
“专心记你的,”被称作师兄的照着年轻人的后脑勺来了一下,转过头对周维祯又接着问:“那你怎么想到现在来主动投案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神色依然没什么波动,平静地说:“良心不安吧。”
“哦,良心不安。”师兄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个笑容,拿过年轻人写好的笔录,又从头开始念:“姓名,周维祯;性别,男;30岁,晋城人,地址……你父亲曾经是晋城市文化局公共事业部部长,八年前,他因为受贿贪污而畏罪自杀,在出事之后,你明面上是逃向了国外,实际上,你利用和明家长子明绎的同学关系,在一次同学聚会后给明绎下药,伪造出明绎强迫了你的假象,事后,你威胁明绎跟你假结婚,帮你纂取新身份瞒天过海,五年后,你又以此为筹码来到南边,重新用自己的本来身份工作生活——周同志,我有没有说错什么地方?”
“没有。”
“那好,在这里押个指印吧。你的情况比较严重,我得先向上面汇报反映。”
那张纸稿被移到周维祯面前,周维祯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慢慢摁上了自己的指印。
半个月后,对周维祯的审判下来了,因为涉嫌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和诈骗等多项罪名,他需要前往监狱服刑,面临长达七年的改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现在想想,周维祯这三十年人生过得其实挺丰富的,前十几二十几年生了个好家庭,风光优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看过了;虽然后面的情况急转直下,但有幸被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也依然是被幸福包围的——周维祯现在终于有底气承认明绎也是爱他的了,从前的他,一直郁结于明绎只是把他当成那种事里面的主人、借着他来发泄心底的压抑,而从不敢询问。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在见证了明绎对他的执着和渴望之后,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可叹在他是个不懂得珍惜的人,以至于到了如今,在这座森严的监狱里,周维祯只能靠从前的回忆寻找一些慰藉。
要说后悔么?周维祯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能帮到明绎他就觉得很好,只是偶尔也会想出去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明绎失望的目光,对于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子,还有获得原谅的可能吗?
周维祯住的监舍是四人间,但实际里头只住了三个人,有一个是街头上常见的那种小混混,叫亮子,瘦得跟竹竿差不多,进来的原因也常见,亮子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当地那些地痞流氓瞎混,看守所都进了无数回,家里父母也不管他,后来学人家打架斗殴,把人打残了,自此算是有了着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回这儿就跟回了家似的安心。他比周维祯先进来,跟狱警早就嘻嘻哈哈处成了熟人,再有不到一年就可以假释了;另一个叫孙启安,是这个监舍里最先来的,他的身份有些特殊,进来之前,是当老师的,人长得也老实,在狱里不管见了谁都格外拘谨,说起话来有礼貌过了头。只是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居然是因为杀了人才锒铛入狱的。不过是人都有伤心事,周维祯并不想去探究许多。听亮子平常跟孙启安聊天,还有一两年他也可以出去了。
至于周维祯自己,大家一听他判了七年,更加不可置信,纷纷感慨人不可貌相,亮子咋舌道:“帅哥,你一看就是好人嘞,是不是那帮吃干饭的判错呢?”
等得到周维祯的摇头,他的目光顿时变得肃然起敬,敬佩中又带了丝安慰,“你这种狠的,到了我们帮派里高低是个二三把手,诶,要不等你出去了,我把你给我老大引荐引荐?”
正在上铺看书的孙启安突然用书脊敲了敲铁栏杆,“别说话了,查房的来了。”
亮子赶紧噤了声,脸还对着周维祯那个方向,冲他挤眉弄眼。
周维祯也平躺下来,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熟的样子,心里又想着曹乐淇和他约定好的事。
“你进去了,最起码能堵住那帮人的嘴,让他们挑不到明绎的毛病,”曹乐淇拍板道,“但我肯定不会让你在里面呆很长时间,顶多一年,不,半年,否则明绎非得杀了我不可。我在那里面有人脉,到时候肯定能把你弄出来,所以你甭瞎想,里面也没那么可怕。”
——里面确实没那么可怕。
常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什么犯人闹事,拉帮结派,狱警殴打犯人的现象在这里面其实很难见到,在这里的人生活得甚至比普通人更加井井有条,起床、吃饭、整理内务、洗澡、劳动、娱乐,这一切都是用规矩和时间定好的,刻板、森严、不容置辩。因为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会和大家的减刑假释、日常福利息息相关,逞凶斗狠是极不聪明的做法。周维祯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在规矩中安静地执行命令。
每周四下午是他们的放风时间,犯人们可以在橡胶跑道内的球场上打篮球,晒太阳等等,这是监狱里最吵闹的时间,其他时候,这里总是蔓延着死寂般的静默,连风声到了这里好像都会凝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外面回到监狱大楼内,会经过一楼大厅一面很高、粉刷得很白,什么装饰物都没有的白墙,那上面写着仅仅三句话。
「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在每天开饭、睡觉和劳动前都必须要喊的三句口号。要是犯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不小心犯了错误,狱警也会拉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一句句问他,犯了错的犯人则必须要答:
“我是罪犯。”
“这里是监狱。”
“我来这里改造。”
周维祯因为初来乍到时不熟悉,在小组生产任务中拉慢了进度,也被拎出来训过。久而久之,连周维祯自己也有些恍惚他进这里面的真实目的了。
改造,他要把自己改造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周维祯和亮子他们说的七年也不全对,因为曹乐淇说很快就会让他出去;可是周维祯心里也没有数,因为他进来已经有一年多的日子了。周维祯时常会觉得,他现在有点像个和组织失了联却还要孤身潜伏的特务,没有人给他传达下一步命令,也接收不到任何消息,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是一座被隔绝开的孤岛,被人彻底忘记了。
每个月,犯人们都会有一次和亲属见面,或是打电话的机会,只要没有人来,周维祯反而会松口气,因为这代表着曹乐淇的确把他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如果让母亲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她急火攻心之下提前和父亲在地下团聚也说不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这一年里喜事也还是有的,秋天的时候,亮子的假释正式被批下来了,周维祯和孙启安两个人凑了些钱,让他先吃顿好的,买身好点的衣服,出去了,就堂堂正正做人,找份正经工作干着。把小青年感动得眼泪鼻涕糊了一手,瘪着嘴,红着眼睛说:“我、我一定好好挣钱,你们在里面好好改造,千万别惹事,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俩,到时候带你俩下馆子、吃山珍海味……你俩出去的日子我都记着呢,记得清清楚楚的……嗨,我爸都没对我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