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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音出乎意料:“慎安,你怎麽现在回来了?”
“妈。”贺慎安风尘仆仆地进来,衣服穿的还是昨天晚上的,里面的衬衣很皱。贺嵩乔恨恶地看他一眼,别过脸去。
索尔热情地跑过来欢迎主人回家,可是贺慎安现在却没有心思管它,甚至连以前会有的抚摸也省了。他听到从戒之房里传出的钢琴声,就往那房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而且是从外面锁起来的。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就皱起来了。
贺慎安站在贺嵩乔面前:“爸。”
贺嵩乔不拿正眼看他,“我不是叫你待在北寰别回来吗,你现在回来是要干什麽?”
“你把戒之带走了。”
“怎麽,你舍不得?”
“我担心弟弟。”
贺嵩乔严厉地瞪着贺慎安:“你还知道戒之是你弟弟,知道你们两个人是兄弟啊?!”
贺慎安:“……”
萧如音不知道贺嵩乔干嘛要无端沖慎安发这麽大的火,连忙喊了声“老乔”,然后拉起贺慎安的手,忧心忡忡地说:“你弟弟好像心理出问题了,想要我们退养,这怎麽……”
听到退养两个字,贺慎安怔楞一瞬,紧接着突然捉住他妈的手腕:“退养?为什麽要退养?”
贺嵩乔从沙发上起来:“你别揪着你妈!她什麽……”
“爸!”贺慎安罕见地克制不止激动的情绪,“那件事都是我的错和戒之没有关系!你要退养就是要把戒之赶出家门吗?”
贺嵩乔的脸色霎时变得非常难看:“你闭嘴!”
“是我喝多了非要亲戒之,我……”
“逆子!”贺嵩乔一甩手,一个耳光狠狠落下,贺慎安脸一歪,嘴角的血就流下来了。
萧如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看着被打得忽然沉默下来的贺慎安。二十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慎安被他爸这样狠心地打。
客厅里没人再说话,气氛顿时将至冰点,陷入一片死寂。
在某一刻,贺慎安忽然转头看向秦戒之的房间,变得有些慌。这时所有人才猛然意识到钢琴声已经停了很久了。
房门被贺慎安暴力撞开的一瞬间,书桌上的画本纸页在风里刷啦啦地翻动,可是房间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贺慎安看着桌上的画本,这个画本是戒之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有的,每一页画的都是芭蕉。后来这个画本被人给撕碎了,秦戒之很伤心。贺慎安为了安慰他就帮他把画本重新拼贴好,不仅如此,他还为他补全了芭蕉被窗户遮挡的部分,让他的芭蕉树变成了一棵真正完整的树。
那天恰好是贺慎安接秦戒之离开福利院的日子,他把画本还给只有十三岁的秦戒之,并且告诉他,他的树不应该被困在窗户里,而应该迎风雨而上,肆意生长。
冬天刺骨的寒风不断地灌进屋子里,贺慎安逆风望去,被人打开的窗户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漫长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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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棠善寺积雪清冷。大雄宝殿里烛火幽微,阒无人声。
秦戒之站在巨大的释迦摩尼金身面前,问淳悟法师:“大师,为什麽佛像金身总是巍峨百尺?”
“须弥介子,大千一苇[1]。悟佛法如见灵山,是高山仰止。”
“佛法精妙,神通广大,才会有这麽多信徒,包括我爸妈。可是我却从来不信佛。”秦戒之的侧脸映在黄色的烛光里,时明时灭。
“大师,我哥曾经告诉我,我不信佛是因为还未遇到不可得之物,求不得之人。”
“如今可遇到了?”
秦戒之垂着漆黑的眸子,其中的一点碎光如涟漪波动:“早就遇到了,可我却到如今方才觉悟。”
“机缘随顺生灭,一切都是恰逢其时。”
“既然是恰逢其时,我为什麽会觉得如此痛苦呢?”
“佛说人生八苦,小施主是求不得苦,亦是放不下苦。”
秦戒之仰头望着佛祖:“如果我出家了,是不是就能放下了。”
淳悟法师转过身,慈悲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良久,才说道:“小施主尘缘未清,六根不净,如何能出家?”
“那我……到底还有什麽解脱之法?”
“世上因果最难了,了便是好。”淳悟法师轻轻一指香案上的蜡烛,“千年暗室,一灯即明[2]。”
淳悟法师转身离去,僧袍拂过门槛,转瞬之间便融入了夜色之中。秦戒之目送大师离开后又转回来重新面对着佛祖,他知道,这后半夜的禅,要靠自己悟。
烛火如豆,菩萨低眉。
不知在何时,从来不屑于跪拜神佛的秦戒之竟然跪在了佛前。他的脸藏在长发里,隐去了秾豔,只剩下迷惘与苦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