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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如归挽着她朝内院走去,“我一回来,就告诉念霖你要过来,他听闻顾泓礼对你无礼,急切就要去找你,是我劝住了。今晚念霖被母亲跟贵客们绊住了脚,刚刚才得一点空闲。他不放心别人,一再叮嘱我亲自迎你。阿永,今晚贵人多,你这衣衫实在有些不合,我备了自己的衣衫给你,你且去东院换了。就是遇见了贵人们,你也有体面些,跟念霖也好说话。”
阿永本无意换衣衫,她只想跟顾念霖说完了大事就要离开。可转念一想,这是顾如归一片好意,再者,若顾二夫人知道她来了府上,要她过去,她换了衣衫也不至于让顾家人丢了颜面。
顾如归带阿永到东院去,“贵客们换衣衫的地方不在这里,这里是给主人家临时歇息的小院,除了小院门外的小厮,无人进来,你且去吧,我这就去把念霖请来。”
阿永进了唯一亮着灯火的一间雅厢,开门一阵兽水沉香的清甜,房内有六开的烟雨纱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的桌椅与字画,只是模糊不堪。
顾如归的衣衫放在屏风背后的锦盒之中,阿永纤细的指尖摸过那上好的衣料,心里叹了半口气,终究是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滑脱了轻罗衣衫,露出了暖菊色的抹裙。
顾念霖晚间喝酒略多,知道阿永要来,一早来了东院小憩片刻,他只是不知顾如归会先把阿永安置到这里。本是在雅厢里头的暖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顾念霖掀开暖阁厚实的帘子一看,阿永衣衫半解、冰魂玉魄在他跟前,一身的“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恍惚是绰约如仙子、不堕俗尘。
顾念霖心神一惊,阿永转头见他,也是惊慌失色,她连连后退两步,正要出声,顾念霖听到门外脚步声,冲过去一手扶了她,一手用衣袖遮盖了她的背后,转了半圈,他抱着她背着屏风而立,在她耳畔小声低语,“别动。”
门一下就被管事张白打开,他隔着屏风只看到了顾念霖一个人俊逸轩昂的背影,没有旁人,便说,“三公子,二小姐在宴会上寻您不见,说是谢姑娘已到了府中,让您赶紧一见。”
顾念霖看了一眼阿永肩膀的伤,隐隐皱眉,复又心痛,回了一句,“去告诉阿姊,我这便出去。”
第21章 忆昔逢君,长毋相忘
“浓烟瑞气如云雾,密炬红光透翠幄”。
张白退了出去关门,雅厢之中一派静谧无声,只有八宝如意香炉微微升腾出甜熏,盘着疏角红鹿的羊脂高烛偶尔轻微爆裂一声,火光闪烁。
阿永不敢抬头,手中揪着衣裳,进退两难,心里惴惴不安。
顾念霖低头看见她涨红的脸庞如雪中桃花,很快松开了她,背过了身子去。阿永见他端然有君子之风,耳鬓发烧,细细把衣衫穿上。
烛火将她穿衣的朦胧丽影投射到纱屏之上,那烟雨纱屏本就有辽阔山河的青绿之色,阿永的影子“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像是纱屏上浩浩汤汤的水面氤氲开的人间惊鸿。
顾念霖默默看着纱屏之上的影子变幻,心有振荡,眼中涟漪难平,手背于身后,微微握了手心。
他的十六岁,褪去了十五岁的青涩,已知爱恋是什么模样。
阿永穿好了衣裳,此情此景,实在是暧昧,“我来找你,是有要事。如归阿姊怕我衣衫不上台面,见不了贵人们,让我来此换了她的穿上。”
顾念霖转过身去,见她换上的罗裙低奢淡雅,人又添了几分荣光,不禁愉悦,“就在这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不似外边吵闹,正好说事。阿永,我看到你肩上的伤未愈,这些天你怎么都不让人和我说一声?我命人给你换最好的药。”
“顾二夫人请的医官、用的伤药都已是西川最好的,我从军中出来也不到一个月,伤势未好是正常不过,再多调理二三个月就无碍了。我从城中大街来,遇上了......”
阿永没说完,就被顾念霖抢了话去,“我闻如归阿姊说,顾泓礼兄弟当街为难于你,他们可有对你过分?”
她见他眉目之间有愤然之色,摇了头,“顾泓礼并非真的对我有兴致,只是因为要挑衅于你,处处想与你争执,这才会故意找上我。有你阿兄阿姊,我没事。”
顾念霖见她是个明白人,神色缓和,“委屈你了,是我不好,这样的日子人多是非多,我该一早派几个人护着你的。”
“你派出的人,莫非还敢对顾明恒的嫡子不敬?况且,只要他们有心,迟早都会找得上我。这不是大事,我会小心应付,你不要为此乱了阵脚,到头来上了他们的圈套。我是想说,方才我遇见了从京都回来的韩诛离,他已改名司弦歌。”
顾念霖知道韩诛离。
当日被困囚在军中禁足,顾念霖就听闻阿永在城门楼遭到歹人劫持,他忧心如焚。后来他因为婚约一事去别苑小堂内找阿永的那一晚,阿永把与韩诛离相识的过程一一说了。
当得知韩诛离在阿永的脖颈划出了血口,又把重伤的阿永利用过后丢弃在城门之外,顾念霖再也坐不住。可阿永劝他以大局为重,若是韩诛离能传递西川的讯息,令得顾有崇父子早日赶回,也算是将功补过,顾念霖这才原谅了韩诛离。
“司弦歌?”
“他与昭雪有心回到西川生活,不改名换姓实在不行。我看司弦歌一身好武艺,若不是为了日夜看到昭雪,当初他不会甘愿困于贵族家中做奴役。他说节度使大人已被皇上安葬在皇陵,与你伯祖父并列,可他只远远看到了葬礼,并不确定下葬之人就是你的祖父。另外,梁大人让司弦歌传话,上一回梁大人假借赠茶之名邀你祖父到家中亲授密信,已引起宫中怀疑,毕竟梁大人与我父亲是挚友,而我父亲如今又在西川。今后,我、父亲、西川不要再跟梁大人有联系,否则梁大人危矣。”
“阿永,辛苦你了,为了我和顾家,你承受了太多,也做了太多。”顾念霖拉着她的手,“辞春仪式我本该陪陪你,既然你来了,不如去见见母亲,她见了你,定会喜欢。”
阿永收回了手,不愿意去,“我是小门户女子,不擅长应酬,见了那些贵人们,只会出丑。”
“这可不是你的心里话。”顾念霖听出她不是真心,“阿永,你在想什么?”
“听闻洛氏嫡女想与顾泓礼联姻,顾明恒得了洛家,势头又会更猛一筹。你若是没有强盛的外戚支援,只怕是对你跟顾家都不利。”
“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个?”顾念霖有几分气性,“我以为我跟你历经过生死,你会跟别人不一样,可你也把我、把顾家当做了俗人。若是想要个高门贵女,从我祖父到我父亲,从我母亲再到我,何必待你与旁人有别?男儿建功立业当凭自己,依靠娶妻有何出息?”
阿永见他生气,自觉说错了话,可是又喃喃说了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心里喜欢你,你却说这话来伤我。”顾念霖复而温柔,“我自有打算的。父亲回来为我独挡风霜,正好是我暗中蓄势的时候,我会培植自己的势力,早日让自己变成霍去病、卫青那样的英雄。西川的世家大族、对我忠心不二的兵马、顾家军中的权势,这三样我都要。”
以前的顾念霖文弱纯善,一直在军中听候差遣,能力虽有,但一直不堪重任。
熬过十六岁的生死劫之后,顾念霖发誓要成为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西川顶梁柱,成为像是祖父那样的人,他光风霁月的外表之下,内心已做好万般苦磨的准备。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他是不会始终下沉的,也不会始终被埋没的。
“你竟做好了如此周密的处变计划,我替你欣喜万分。我观许简是可靠之人,且他持你玉牌求援于单将军时、你母亲找他去军中救你时,你跟顾家都许给他前程,只要你肯恩待,他必会回报。那司弦歌有情有义、言出必行,又身手不凡,虽有吐罗血统,可只要以真心感化,他必然为你所用。还有,你如今还万不可与顾明恒父子翻脸,无论如何,先稳住了他们,才能稳住你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