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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永感叹起来,“这样多的雅帖,莫非全是你们三公子手写?”
“其余人的雅帖皆为家中的十位文书先生所写。谢姑娘这一份,是三公子亲手写好,再命我妥善送来,全兴州唯有此一份。”
阿永闻言,忽又看见顾念霖的字迹之下用水墨丹青画出的一朵玲珑子,功夫之精深,乍一看,还以为是烙印在雅帖上的原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阿永想起那天与顾念霖在雪川之顶见到的紫色小花,心头仍然有春风微微扑面的微醺。她这个从京都远道而来的女子,不曾把江南京都的浓重春意带到西川半分。
倒是顾念霖,令她在西川贫瘠的春意之中也领略到了京都一样的好景与暖梦。
第20章 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西川煌煌夜色,深蓝瑰紫的天空之下烽燧星罗棋布。
每一州只请最有名头的十户贵人入兴州,但贵人连同亲眷、仆人、车马等,一户人家的动静与排场都十分大。一州几百人出动,十一州便是几千人。各州烽燧两旁的道路都间隔着点燃了火把,为这些人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若像西川的鹰隼般俯身看去,黑暗中迤逦火光阡陌交织,如大地生出一张神佛意念中的明灯之网,西川风色再烈,这澄通之网却教人有无数憧憬。
因兴州战乱、顾有崇殉国等缘由,今年的辞春仪式下了严令,声乐只准用清音素曲,酒水只准用甜水花酒,灯火只准用淡纱罩笼,服饰、器皿、摆设一概不准艳丽华贵,就连说笑之声也不能过高。
吐罗之祸后,兴州之中失去了亲属的人家都在门前挂了两盏白色灯笼寄托哀思,特被恩可不必拿下来,只需在门前摆了灵台,凡路过者皆可向亡者敬上一杯水酒以表关怀。
为此,兴州每一条街道都摆了不少的桌案,视财力大小,或大红八仙桌,或腐朽木板支撑,或一件干净旧衣直接铺于地面。满城飞檐、树梢、高楼悬挂的淡色灯笼很是密集,忌讳大红大紫,偏用藕荷色、薄柿色、青粲色、云山蓝与丁香色。
阿永深知她与顾念霖一事已颇为惹人注目,便不愿再去富贵场中露脸,灯会、酒会、茶会、唱诗会等一概不入,只跟谢信在安逸祥和的城中慢慢走着,看着战后的地面皆清理整洁,破损的民房也得到了相当的修缮,悲苦的百姓在顾家军的抚恤之下也渐渐开始了新生活。
日子还是要继续,街上又有了各色吃食与皮影戏、胭脂、钓鱼儿,铺子次第开门,阿永掏钱买了两块暮烟紫带雪白的香糯甜饼,给了一块谢信。
谢信一品尝,也赞不绝口,“西川多磨难,多艰苦,可百姓的心里还是不断有新的盼头,命运如此沉痛,可西川百姓做出来的吃食却还是这么甜蜜,这得要有多顽强的生命力。”
卖甜糕的小哥儿一听谢信的口音,“您不是西川人?”
“我本京都人士。”谢信回道。
小哥儿麻利用绿叶多包了两块双手递过去,“就冲您刚才一番话,送与你们。兴洲一战,我失去了父母跟亲弟,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阿永将手中一小瓶甜水花酒也双手递过去,“多谢小哥儿的盛意,今晚不少人家在门前设灵台,这一壶酒是我父女一片心,回赠于你,以祭拜你的三位亲属。”
小哥儿接了酒瓶,热泪盈眶,绕过了小摊,给谢信父女行了大礼,阿永接过了小哥儿赠送的甜饼,跟父亲慢慢往前走。
这是辞春仪式第一天,仪式虽素净,可贵人们争相涌入,四处是笑颜如花。阿永看着那些俊男姝丽们,个个荣光焕发、神采奕奕,在这哀伤之城中丝毫不见颓废之色,暗暗感慨西川从贵人到底层小民,活力与生命力都是一般无二。
谢信上了年岁,走了两条长街腿脚发酸,阿永扶着他往回走,听得背后有人唤自己名字,是顾如期、顾如归兄妹两个。阿永面带惊喜,“顾大公子、如归阿姊。”
谢信见状,提出自己先回别苑,顾如期说道,“我与如归从城外刚回,如归说想吃这一片的胡汤,不想竟遇见谢姑娘。谢大人,我的马车就在路边,我让人送您。”
谢信道了谢,上了马车,车子缓缓转头而去。
顾如归拉了阿永的手,“你怎独自一人?念霖不与你同游?”
阿永只能浅笑,“独自一人挺好的,我习惯了清净。这辞春仪式本就是顾家操办的,顾三少将是主人家,本就有诸多事务要周旋,我不愿意去烦他。”
“你救过他的命,何用跟他如此见外?他心里倒是巴不得你天天去烦他。”顾如归看了看边律周上的小汤馆子,“这一家在兴洲是出名的,我们上二楼,好好说说话。”
三人上了楼,看着楼下游人如织、摩肩擦踵,吹着晚风,倒也惬意。胡汤热气腾腾,用新羊肉与骨头熬出来的,加了香辛料子,喝一碗,去乏去心闷。
阿永问道,“两位在城外,可是有正事要忙?”
顾如归一点头,“兴洲战事刚过,军服损耗极大,我命人完善了之前的式样,吩咐他们日夜赶工,我自己在城外也累得心慌吃力,好不容易才有一点消停的间隙。”
顾如期笑道,“她忙得不可开交,我却是清锅冷灶、无事可忙。朝廷的人马一来,就指责我在西川的盐池是私盐,如若继续下去,我是要进牢狱的。不得已,我先停了所有盐井的活儿。”
“这样一来,西川百姓吃不上盐,可怎么办?”阿永追问。
顾如期慢悠悠喝着茶,“谢姑娘不需担心,我早有准备,这几年储藏的盐还能够西川吃上一阵子,急不来,只有再渐渐想法子。”
顾如归问阿永,“你肩膀的伤可完全好了?”
阿永回答,“我也不知,因我自己也瞧不见,如今还每天上药,也不觉疼痛明显,只是觉得生了一层茧子般,知觉迟钝。”
“这是结出伤痂了。我有上好的玉肌活血膏,明儿带来给你,等伤疤上的旧皮壳褪掉,肌肤自然就恢复如初了。”顾如归又说,“阿永,我跟阿兄私下里不止说了一次,你这风一吹都要飘的身子,怎么就生出了磐石一样的气力,把念霖给救了?听说逃亡路上,念霖身上的绳索都是你在吐罗贼人眼皮子底下割断的。”
“顾三公子福大命大,自有上苍庇佑,是他先护住了我的命,我才有可能帮他一二。”阿永看向远方的夜空,不知她与顾念霖历经过生死的那片山谷现下是什么茫茫之景。
顾如期跟顾如归对视了一眼,说道,“谢姑娘可知道西川的辞春仪式意味着什么?”
阿永摇头,“不知。”
顾如期解释,“西川气候复杂多变,并非每一年的春季都会有上好的春景,或许是雨雪夹带冰雹,或许是飞沙走石、黑云压城,只有在上好又难得的春景过后,才会有辞春仪式。这也往往是西川年轻男子与女子相识、相知、相许的佳节。”
“这七昼夜,兴洲城中又要成就不少有情人了。”顾如归拍了拍阿永的手,似有所指。
阿永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明说什么。
三人下楼去,顾如归拉阿永去看皮影戏,不想刚走出几步就被人当街拦下了。阿永一看,那人是顾明恒嫡次子顾泓礼,他身边站着的是顾明恒嫡长子顾泓文。
单论年纪,顾如期、顾如归都比他们兄弟二人年长。可嫡庶有别,顾泓文、顾泓礼是不用向顾如期兄妹见礼的。反倒是顾如期兄妹先行了礼,唤他们“阿弟。”
顾泓文、顾泓礼对顾如期兄妹的见礼反应冷淡又带几分傲慢,阿永向他们行礼时,顾泓礼却直接搀了一把阿永的手腕,“谢姑娘不用客气。”
阿永赶紧收回了手,顾如归见状,上前一步,“谢姑娘出门已久,我与阿兄正要送谢姑娘回去,就此别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