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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永抬起头来,把在城门上差人送信去京都的事情和盘托出,“此事重大,本应与父亲商议后再决断,只是战事一起,你我皆生死难料,那便没有了传信的可能。顾太守既然有野心,又已对顾三少将起了铲除之心,事关紧急,我唯有随机应变。”
谢信沉思许久,长长叹气,“也罢,你思虑周到,梁大人的确也是我头一个想要去信的人,但愿天意能如你我所愿,节度使大人能早日回西川。不过,我只怕,顾三少将他撑不到那一天。他被关时已浑身是伤,禁足虽不比军事禁闭残酷,可也是动辄缺食少水、日夜随时讯问,只怕也会有刑罚加身。不出十天,他定会撑不住。”
阿永光是想象顾念霖的处境,就已有撕心裂肺的感受,她红了眼眶,“顾三少将正当意气英年,就算要死,也要烈烈死于战场之上,怎么能背负着污名屈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处?况且,死后还要遭世人误解唾骂。他从吐罗人手中救我一命,我必要救他。”
“顾太守虎视眈眈,你我如今自身难保,谈何救人?”
“父亲,容我再好好想想,我累了。”阿永实在累了,说了这许多的话,她闭了眼睛,慢慢靠在床边,心里却是着急与清醒着的,她迫切需要再休息一下,多恢复一些心神,她读过那么多的史书,总能找到一个救顾念霖的法子。
顾衍、刘勋等人碍于亲情与军务的份上,也先后找顾明恒替顾念霖求情,顾明恒总是表情和煦、语气和善地说,“我只是想让念霖独处几日,让他想通一些事情,你们怎误会我为难于他?只要念霖是清白无辜的,我自会送他回去。”
顾二夫人甚至也去跪求了顾明恒,但都被拒了回来,顾明恒放出话说,“妇人无权干涉军机之事”。顾二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看此情形,顾明恒的次子顾泓礼也有些疑惑。
他对顾明恒说道,“父亲,那驿站我派人去查过,早已空无一人,无从印证顾念霖的话。且顾念霖这次回营也杀敌有功,功过相抵。军中不少老将都认为顾念霖虽有过失,但完全可以谅解,他们一直来找我,希望能让我说服您对顾念霖再宽容些。您看,是不是先把顾念霖放出来,缓一缓?”
“无从印证?那便是说,念霖还不能从军中出去。”顾明恒神色安然,“再说,你怎就断定顾念霖毫无心机、此事毫无蹊跷?你忘了吗,顾念霖在比试时输给了你,可他却能在带着一个弱女子的情势下从吐罗人手上脱险归来。那些吐罗残部的精兵,一个个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父亲是说,顾念霖暗藏城府,一直在故意对我们示弱?”
“泓礼,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希望你对顾念霖再有诸多照应,那不是你对顾念霖的义务。你与顾念霖之间,无论输赢还是生死,都要自己争取。”
“父亲,可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甚至......甚至有人说,节度使一离开西川,父亲您就要独大为王,开始对顾念霖不仁......”
顾明恒拍着他的肩膀,“你祖父比顾念霖的祖父大了好几岁,西川起事时一直是你祖父照应顾念霖的祖父。到了我这一辈,我比顾念霖的父亲也大了几岁,你祖父一直教导我,说要维护跟照应顾念霖的父亲,我便处处照应他多年。为了照应他们,你祖父进了京都被困身亡。若不是你祖父出事,节度使的位置应该是你祖父的。只因为年长几岁、只因为所谓的兄弟之情,就要我们处处让给他们,这是错的。泓礼,我不想看你再盲目对念霖太好,军中是凭实力的地方,而不是念亲情的地方。有一点你记着,你祖父的死,是顾念霖他们欠我们的。”
顾泓礼一怔:“父亲,您当真对顾念霖有了打压之心?”
“不,我对顾念霖只有亲善之心,为此,单将军及其五百将士虽死,我还只是罚了顾念霖禁足思过,以致于军中多有埋怨我对顾念霖溺爱者。我对顾念霖没有打压,只有爱其心切,今后无论我对顾念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要如此认为,并且,你要让那些持疑的人对此深信不疑,你明白了吗?”顾明恒的手指在儿子肩膀上慢慢用了力度。
顾泓礼吃了痛,看着顾明恒的复杂眼光,他慢慢觉悟过来,用力颔首,“孩儿明白了。”
顾念霖在禁足之中不见日月,身上虽无致命伤,可大小皮肉伤在那阴冷潮湿的暗室之内日趋严重,医官只来上过一次药。两日之中,他只浅浅吃了两顿稀少饭食,憔悴不堪,却受到了六次讯问。
翻来覆去的问题只有那几个:差人去追单将军这件事是真是假、是怎么样带着阿永从吐罗兵手上逃出的、怎么就知道驿站不远处还有吐罗的追兵。
顾念霖的一切回答都跟之前一样,但对方根本不采纳。
讯问的刑官显然是有备而来,奉了上头的指令,问话很是刁钻,“顾三少将怀疑边境到兴州的驿站都大多被吐罗做了手脚,那么,单将军身为驻扎兴州边境的大员,一万吐罗人乔装不断秘密入兴州潜伏,他能不知?单将军是否有通敌嫌疑?他此次是否为诈死、实则趁机带兵投靠了吐罗......”
“你血口喷人!是谁派你来的,是谁指使你来污蔑单将军?”顾念霖喉咙喊出痛来,几乎要渗出血丝。
“无人指使,我的职责就是要把最坏的都先排除。顾三少将太过年轻气盛,不能冷静下来好好细想,我会上报给顾太守,不如,让顾三少爷再多禁足几日,等您想清楚了,我再来。”刑官神色平淡站起来,“顾三少将还不知道吧,外头传言您贪色祸国,肯舍命护一个姑娘周全,却不肯用心去追回单将军一命。那姑娘怕是从此对您会死心塌地,只是单将军他地下有知,或许就会对您心有怀恨了。”
顾念霖半低着头,内心挣扎着。早知道单将军会因他而殒命,当时的他应该用尽了所有办法把单将军留住才是。
假如他当时真的那么做了,是不是就可以挽回单将军的生命?单将军自小在军中看着他长大,教他射箭、骑马,与他玩笑,顾念霖每每想起单将军的笑脸,就会在心里把自己砍上多次。
失去单将军的悲痛如此重,以致于让顾念霖都觉得,若不是自己当时的心真的还有几分顾及阿永,没有强行去阻拦,单将军也不会出事。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死了单将军留给他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在途中遇到过。单将军已背负了私自出兵、违抗军令这两条错处,若他再背负一个擅闯敌营、最终无功身死的名头,只能是白白再抹黑了他死后的名声。
(注:女主窗外有杏树,据新疆考古研究所考证,晚唐时河西已有麦、粟、黍、枣、桃、杏)
第15章 长命百岁,同甘共苦
顾念霖被禁足的第三天,顾明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浅薄的错误,那就是他对顾念霖的惩罚是师出无名。
因为单将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尽管在得知消息的当晚,顾明恒就已经派人去边境调查此事,可还未曾确凿查清楚单将军死因,也未曾见到单将军及部从的尸首,仅仅凭借传令兵的一句话,就把顾念霖关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疏漏。
顾明恒深知,他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急。
只不过新战方休、满城哀哀,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家园疮痍的伤痛里,没有谁有胆量、有心情去主动为顾念霖叫屈。
阿永治伤十日,顾二夫人已命人悄然去别苑打听过几回。
谢信忧心忡忡,“眼看你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可后头不知还有什么事情等着。那顾二夫人跟顾太守,都不是好应对的。顾太守私底下严命我,不要把此兴洲一战写入史册,我没有答应,他似乎很不高兴,说容我考虑,就放我回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