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47节
万长心中一惊,手一抖,箭矢失去准头,擦着金雕飞过。
饶是如此,也彻底激怒了金雕,高鸣声中,又有两名胡骑被抓伤,更有一人捂住左眼,发出阵阵哀嚎。
扔掉带血的眼球,金雕再次升空,越飞越高,很快不见踪影。
因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匈奴人放弃追击,出现一阵s_ao乱。
“到底怎么回事?”
“汉人在哪里?!”
追袭数日,表面上看,匈奴大军占据上风,事实上,胡骑死伤委实不少。每次咬住汉骑的尾巴,都会留下数量不等的胡骑尸体。不提别部,哪怕是本部,也会感到头皮发麻。
论理,陷入包围圈,面对十数倍于己的兵力,早该心生绝望,失去斗志。未承想,这些汉骑不惧生死,越战越勇,简直像为战争而生。
强悍、凶狠,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这样的对手,无论是谁遇到,都会感到异常棘手。
万长暗中庆幸,汉骑仅剩一千出头,他麾下是对方的几倍,拼着堆人命,也能将对方的力气耗尽。
让他没想到的是,汉人的援军会突然出现。数量有多少,装备如何,游骑竟是一问三不知,显然是被吓破胆,见到汉军的旗帜调头就跑,根本没心思侦查情况。
万长瞋目切齿,怒极想要杀人。
谋士本想上前,脸上的鞭痕突然一阵抽痛,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很快打消念头,不准备在这个时候上前触霉头。
千长策马近前,请示万长,是继续追击逃走的汉骑,还是留在原地,阻截来援的汉军。
万长感到为难,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目光转向谋士,正准备开口,金雕去而复返,在高空盘旋,爪子突然一松,一只陶罐摔落在地。
陶罐四分五裂,火光飞蹿而起。
凡是被火星沾上,无论骑兵还是战马,哪怕还带着雨滴的草叶,都在瞬间被烈火点燃。
几名骑兵跌落马背,在地上翻滚,试图将火焰扑灭。结果身上的火没能熄灭,反而又波及数匹战马。有胡骑试图帮忙,不小心沾上火星,数息之间陷入火焰包围,发出刺耳的惨叫。
胡骑从没见过扑不灭的火,眼前这一幕又实在过于惨烈,对危险的恐惧,让他们不自觉策马后退。
又一只陶罐从头顶飞落,火焰蹿起,恐惧在人群之中迅速蔓延。无论多凶悍的胡骑,这一刻都是脸色煞白,意志产生动摇。
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风中传来,四百汉骑兵分成两队,每人的马背上都挂着五六只陶罐,趁胡骑陷入混乱,如疾风从外围卷过,将陶罐投掷到胡骑之中。
伴着碎裂声,火焰冲天而起,刺鼻的毒烟开始弥漫。
“开弓!”
毒烟筒投掷完毕,赵嘉松开缰绳,在马背张开强弓。
绑着火药的箭矢如雨飞来,在火中炸响。浓烟滚滚,越来越多的战马受惊,开始左冲右突,胡骑变得愈发混乱。
“换箭!”
四百人包围近五千人,就寻常而言,无异于送死。
赵嘉知晓自己是在冒险,可进入草原的那一刻,他已经将头悬在腰带上。冷兵器的战场,往往是越是不怕死,越能活到最后。
“开弓!”
四百汉骑甩开长弧,弓弦拉满,不需要瞄准,箭矢飞出就能s,he中敌人。
三轮毒箭之后,匈奴的死伤达到数百。
随着死伤加剧,胡骑被激发出凶性,陆续从恐惧中挣脱,在千长和百长的率领,同汉骑展开周旋。发现突袭的汉骑不过三、四百人,更多的胡骑收起弓箭,拔出短刀,挥舞着骨朵,怪叫着冲了上来。
“散开!”
赵嘉当机立断,放弃和匈奴正面冲撞,继续采取游动战术。
人数少是劣势,但战术运用得当,同样可以转变成优势。
汉骑分成数股,貌似被胡骑追逐,事实上,多数是在带着追兵绕圈。跑出一段距离,觉得差不多,就会抽冷子给身后几箭。
匈奴人这才发现,这支汉骑不只有强弓,竟然还有弩!单臂弩s,he空,居然还有手弩!
这简直就是作弊!
“无耻!”一名匈奴百长肩头中箭,凶狠咆哮。正要提高马速,伤口突然一阵激痛,整条手臂变得麻木,手指僵硬,再也抓不住缰绳。
有毒!
“箭上有毒!”
刚刚说出四个字,又有箭矢迎面飞来,百长半身麻木,无法闪躲,被穿透脖颈,口中咳出血沫,双眼凸起,径直从马背跌落。
“差不多了。”
眼见匈奴人彻底陷入混乱,赵嘉打了一声唿哨,汉骑开始收拢,在他身后集结。
打了对手一个猝不及防,武器又占据优势,死伤终究不可避免。聚来的汉骑不到三百五十人,可对比匈奴的死伤,战果着实是惊人。
见汉骑集结,像是要列阵冲锋,匈奴人发出狞笑。
数百对数千,正面冲锋,胜负早已注定。既然主动找死,他们不介意送对方一程。他们会让这些汉人知道,在草原上,究竟谁才是霸主!
战马打着响鼻,速度由慢及快,刀锋越来越近。
突然,又一阵号角声响起,战场中立起新的汉旗。
知晓魏悦到来,赵嘉抛开所有顾虑,用脚跟踢动马腹,长刀在手,率领麾下四百骑,如一枚锋利的凿子,狠狠凿进胡骑之中。
缺口瞬间打开,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紧随而至,将缺口进一步撕大。
赵嘉放弃思考,重复着劈砍的动作,任由鲜血飞jian全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向前冲!
手臂越来越重,对面匈奴骑兵却越来越少。
猛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三百汉骑赫然杀穿了匈奴的战阵。
刀锋杀出豁口,刀柄和掌心都被血水浸透,变得shi滑黏腻。赵嘉掀开前甲,撕下一条长布,一端咬在口中,将长刀牢牢绑在手上。
汉骑仿效而行,甩掉漫过刀身的血,再次发起冲锋。
魏悦和李当户所部杀穿胡骑时,赵嘉已经调头,再一次凿穿敌阵。在他的率领下,三百汉骑彻底打疯了。
数倍于己的敌人又如何,豁出命去,照样切豆腐一样凿穿!
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将敌人砍死在马下!
别部蛮骑,杀!
本部匈奴,照样杀!
匈奴百长,砍;千长,继续砍;万长,必须砍!
刀锋挥过,几名更卒看着滚落在地、还套着骨盔的人头,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砍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然而,赵嘉已经继续向前,烙印在骨子里的纪律性,使他们的行动快于思考,不去看死在地上的敌人,策动战马,继续向前冲锋。
汉骑彻底疯狂了。
刀锋、甲胄尽被鲜血染红。血光反s,he,双眼都变得猩红,仿佛一头头凶兽,欲要择人而噬。
匈奴百长战死,千长战死,最后连万长也被砍死。而且不是死在魏悦、李当户和赵嘉之手,也不是死在ji,ng锐的骑兵手中,而是被几个连正卒都不算的更卒砍掉了脑袋。
这种死法堪称憋屈。
战场从来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没人规定,身为万长就一定要被部都尉砍死。所以,就算是位高权重,死在打疯了的更卒手中,不闭眼也得闭眼,不安息也得安息。
万长战死,胡骑群龙无首,再也无心恋战,开始四散奔逃。
汉骑取得大胜,终归人数太少,分兵追击过于冒险,魏悦、李当户先后收拢队伍,赵嘉也命人吹响号角,召回散落的汉骑。
草地上散落倒伏的战马和尸骸,鲜血汇聚成溪流,碧绿的草叶尽成鲜红。
清点过人数,赵嘉命文吏记录战损、统计战功。自己翻身下马,走向魏悦和李当户。
刚刚立定,不等开口,魏悦突然手臂一伸,将赵嘉按进怀里。力道之大,赵嘉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李当户笑着走过来,握拳砸在赵嘉肩上。
“大恩不言谢,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李当户的兄弟!”
魏悦松开赵嘉,皱眉看了李当户一眼,后者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一把揽住赵嘉的肩膀,让麾下尽快清理战场,切下马r_ou_,能带多少带多少。
“几天没吃饱了。”李当户苦着脸,肚子也配合着叫了起来。
赵嘉叫来文吏,吩咐几句,很快有小吏牵来数匹战马,马背上是多出的油炒面和腊肠,不够千人吃饱,填一下肚子,补充体力总没问题。
“三公子。”赵嘉递出一包油炒面,没有水,干吃也成。
魏悦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在赵嘉来不及提醒之前,仰头将油炒面倒进嘴里。同样做的还有李当户。
两秒之后,两位凤骨龙姿、俊朗无双的公子同时涨红了脸,拼命开始咳嗽。赵嘉递出水囊,看着两人拼命灌水,到底没憋住,当场笑出声音。
不少汉骑看到这一幕,顾不得自己也被噎到,一边喝水一边笑。结果油炒面咽下去,转眼又被水呛到。
战场清理完毕,汉骑尽数上马。
赵嘉脑中记着地图,又有金雕在前方引路,可以尽量避开匈奴骑兵,绕过几个大部落。只是匈奴尚未撤去包围,目前还不能南返,只能尽量绕圈子,寻找包围圈的空隙。
趁这段时间,赵嘉试着寻找卫青蛾。
“方伯,阿姊是在何时失散?”
“离开茏城后三日。”
“那处地形如何?”
听着方伯的讲述,赵嘉开始推测,卫青蛾会往哪个方向走,又会采取什么策略。方伯欲言又止,不想打破赵嘉的希望,到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猜出他所想,赵嘉正色道:“阿姊箭术胜于我,且有卫夏卫秋在身边,绝不会有事!”
就在汉骑重定路线,准备和匈奴绕圈子时,战败的胡骑正四散奔逃。其中一小股向东逃窜,急于返回部落,根本没有发现,草丛中正潜伏着猎人,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瞄准目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风声响起,三名胡骑先后中箭, 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就从马背跌落。
匈奴大军被汉骑击败, 万长战死,胡骑一路奔逃, 此刻仍惊魂未定。突然遭遇袭击,以为是汉骑追至,一时间陷入惊慌。根本没有想到, 放箭的不是汉骑, 而是藏身草丛、守株待兔的寥寥十余人。
胡骑心生惧意, 自相惊扰;卫青蛾等人则是早有准备,从容不迫。有心算无心, 埋伏的一方从开始就占据上风。
三波箭雨之后, 胡骑死伤超过十人。就在这时, 为首的什长发现不对, 挥刀大喝道:“不是汉军!”
胡骑被吼声惊醒,发现箭矢不断, 分布却十分零散, 猜出对方数量不多, 迅速聚拢到一起, 向草丛碾压过去。
奔驰中, 胡骑发出怪叫,双腿夹紧马腹,战马的速度再次提升。
之前的战败, 让他们既惊且惧,更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有了发泄渠道,他们誓要将这些偷袭者砍成r_ou_酱,踏成r_ou_糜!
“绳子!”
千钧一发之际,卫青蛾一声断喝,健仆猛然从草丛跃起,手臂用力,两条用细藤和干草结成的绳索瞬间绷紧,横在战马身前,仿若两道天堑。
愤怒挤压胡骑的理智,使他们未能及时发现,草丛中还藏着更多危险。等发现情况不对,匆忙拉住缰绳,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咴律律——
冲在最前的战马发出嘶鸣,收势不住,被绳索绊倒。马上的胡骑凌空飞出,摔在草丛里。不等站起身,一把短刀已当头砍下。
头颅飞离脖颈,鲜血喷jian而出。
胡骑狰狞的面孔上,双眼向外凸出,仍残留死亡刹那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卫夏甩掉刀锋上的血,一脚踹开滚在脚下的头颅,见又有战马被绊倒,将短刀收回刀鞘,张开强弓,箭矢疾s,he而出,一枚接一枚钉入敌人的胸口和脖颈。
距卫夏十步远,卫秋两刀结果一名落马的胡骑,发现卫青蛾被三名胡骑包围,随手将刀cha在地上,抓起绑在背后的投枪,用力向前掷出。
胡骑正要挥刀,一股巨力陡然袭来,胸口一阵锐痛。低头看去,两指粗的木杆贯穿心口,鲜血从伤口溢出,浸shi了身上的皮袍。
“啊!”
胡骑发出惨叫,从马背跌落。
一名少年冲出草丛,手中抓着骨刀,对准胡骑的脖子一通劈砍。
卫青蛾举起牛角弓,架住挥至头顶的骨朵,同时递出长刀,穿透胡骑的侧腹。银牙紧咬,硬是将人挑落在地,随后背上长弓,单手握住缰绳,纵身跃上马背。
“抢马!”
胡人的战马没有马鞍,更无马镫,仅有协助上马的绳扣。
这难不倒卫青蛾。
在边郡长大,少女从会走路就开始学骑马,用双腿夹紧马腹,控制住马速,可以放开双手,和胡骑一样,在奔驰中拉开强弓。
见卫青蛾抢到战马,在马背上开弓s,he箭,连续s,he杀数名胡骑,卫夏卫秋不再耽搁,各自盯准目标,将胡骑拽下马,先后纵身而起,稳稳落上马背。
“走!”
少女拽紧缰绳,试着调转方向。
卫夏尚好,卫秋的战马发出嘶鸣,突然间人立而起。
“卫秋!”卫青蛾发出惊呼,就要打马上前。
卫秋没有半点惊慌,身体前倾,单臂抱住马颈,扣动藏在前臂的手弩。在战马跑动中,非但没有被摔落在地,反而借机s,he杀两名胡骑。
等到战马停住,这场埋伏也画上休止符。
二十三名胡骑,除刻意留下的活口,余者尽被斩杀。死伤的战马足有八匹,剩下的也有逃散,仅有七匹被套住,不断打着响鼻,踏动前蹄。
三名健仆死在胡骑刀下,另有两人身负重伤,胸骨和腿骨被踏碎,一人咳出血沫,当场气绝,另一人也撑不了多久。
卫青蛾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伤重的老仆前,单膝跪地,沙哑道:“山伯……”
“仆不能再护卫女郎了。”老仆声音微弱,无力地瘫软在草地上,“女郎定要平安还家。”
“我会,山伯,我一定还家!”卫青蛾用力握住老仆的手,仿佛幼年时,被他护着骑马时一样。
老仆欣慰点头,咳出一口浓血,身体剧烈抽搐,呼吸变得急促。下一刻,有力的大手突然松脱,眼中失去光彩,变得一片空白。
卫青蛾跪在地上,许久一动不动。
“女郎,仆僭越了。”卫秋走上前,展开双臂,将卫青蛾揽在怀中。
卫青蛾咬住下唇,单手扣住卫秋的手腕,闭上双眼,用力吸气,再缓缓吐出,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良久,卫青蛾推开卫秋,站起身,眼底仍泛着血丝,表情却变得坚毅。
四处都是胡骑,不能带上老仆的尸身,也不能冒险生火,众人只能寻一座土丘,将山伯和死去的健仆小心掩埋。
卫青蛾亲自寻来石块,堆叠在土丘下,郑重发下誓言:“今日我去,他日再归,必杀尽此地胡人,带汝等归土!”
“女郎,该走了。”
天空中有秃鹫盘旋,显然是被死去的胡骑和战马吸引。
卫青蛾压下悲意,单手抓住缰绳,跃身上马。
“女郎,那名胡人招供,他们是被汉军杀退。如果仆没猜错,必然是边郡骑兵。只是匈奴人张开包围,汉军都被困在草原,和咱们一样,暂时回不去。”
“匈奴人张开包围?”想到商队被袭,再想到汉军被围,卫青蛾面色微沉,心头猛然一震。
他们是饵!
匈奴人之所以袭击商队,就是以他们为饵,继而围杀汉骑!
“女郎,前边有一个鲜卑部落。”卫秋策马行在卫青蛾身侧,低声道,“据其所言,该部人口不多,青壮都被征召,部落里只剩下老人、妇人和孩童。”
卫青蛾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叫来卫夏,统计现存的引火物和箭矢。确定数量还算充足,很快做出决定,夜袭,烧帐篷抢粮。然后往西南,试着寻找困在草原的汉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