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仆会鲜卑语,之前救下的人也会。”卫秋低声道。
“你是说?”
“草原上胡骑太多,一旦被识破身份,凭现在的人手很难脱身。”卫秋低声道,“可以拿下这支部落,暂时伪做鲜卑。”
鲜卑源于东胡,各部之间存在不小的差异。
有的部落高鼻深目,轮廓迥异汉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有的则同汉人相貌类似,虽然也有区别,伪装一下,只要不遇到熟人,基本能蒙混过关。
以卫青蛾几人的身手,遇到小股胡骑自然不惧。若是胡骑的数量超过五十,正面交锋,他们就会陷入麻烦。
卫秋的计策有些冒险,却是解决麻烦的唯一办法。
斟酌片刻,卫青蛾点了点头,示意少年将胡骑押过来,命他在前面带路,找到鲜卑部落的营地,今夜偷袭。
部落中的鲜卑人一个不留,奴隶进行甄别,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一并杀死。并非他们心狠,而是身陷草原,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有半点优柔寡断。
一时心善,放了这些羊奴,万一有人通风报信,引来更多胡骑,他们都会死在草原。
“女郎,前面有烟!”
山伯战死,卫夏肩负起侦查的任务。找到鲜卑部落的位置,没有惊动对方,迅速策马返回。
“十几个帐篷,牛羊不多,除了孩童,丁口不会超过一百。”
卫青蛾点点头,走向被押在草丛中的胡骑。见她走来,胡骑表面顺服,眼底却闪过一抹凶光。
“女郎?”
卫青蛾没说话,突然间长刀出鞘,斩断了胡骑的脖颈。
“扔远。”
抓起一把草叶,擦掉刀身的血痕,卫青蛾转过身,和卫秋卫夏商议今夜的计划。被她从羊圈带出的少年主动上前,将胡骑的脑袋绑在腰带上,抓住胡骑的一条腿,快速将他拖过草丛。
入夜,天空聚起大片乌云,雨却迟迟不下,仅有冷风刮过,带来远处的狼嚎。
鲜卑部升起篝火,几名健壮的妇人手持弓箭和骨刀,举着火把绕过营地。确认没有危险,才将火把cha在地上,弯腰走进帐篷。
篝火熊熊,两名老人打着哈欠,裹紧身上的皮袄,强打起ji,ng神。过了一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先后起身返回帐篷。
羊圈里,二十多个羊奴紧紧靠在一起,身上的羊皮挡不住冷风,只能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未到深秋,夜风已经冷得人发颤,今岁入冬,不知羊圈里还能活下几个。
夜色渐深,狼嚎声变得模糊,渐不可闻。
营地内静悄悄,除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不闻半点人声。
这个部落太小,也太过贫穷,穷到让各部生不出兴趣来抢。
抢劫也要计算成本,抢这个羊都没几头的小部落实在得不偿失,完全不划算。正因如此,这个仅有两百多人的鲜卑部才能在草原存活下来,至今没有被他部吞并。
部落小归小,性情一样凶狠。
每次匈奴南下劫掠,该部都会派出所有勇士,到边郡烧杀劫掠。凡是壮年牧民,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边民的血。
不过,这些鲜卑人的好运终将到头。
夜空中,乌云越来越密,天地间一片黑暗。
跳跃的篝火,使营地的位置愈发醒目。
卫青蛾打了一声呼哨,卫夏等人陆续上马,马蹄上裹着兽皮,马嘴衔枚,悄无声息向鲜卑营地靠近。
相距不到三十步,马速陡然加快,引火之物丢到帐篷上,众人直接从地上抓起火把,顺势向前一抛,火光登时燃起。
烈焰熊熊,浓烟弥漫,鲜卑人陆续被惊醒,大叫着跑出帐篷。
不等他们看清来敌,雪亮的刀锋已经递到面前。下一秒人头滚落,无头的尸体仰倒在地,鲜血jian上帐篷,顷刻被火焰吞噬。
卫青蛾袭击鲜卑营地时,千余汉骑越过一条无名小河,放出斥候,探定方圆数里没有追兵的痕迹,终于能短暂下马,轮换着休息。
魏悦和李当户所部连日奔袭,之前又经历一场大战,体力消耗惊人。吃下去的油炒面早已经消化,在下马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升起火堆,取下携带的马r_ou_,烤得半熟,直接用刀片下,带着血水送进口中。
赵嘉让小吏烧些热水,取出携带的伤药,为伤兵处理伤口。
伤药效果很好,就是感觉过于刺激,撒上之后,刀剑加身眉毛都不动一下的汉子,陡然间变色,嘴巴张开,就要惨叫出声。
赵嘉早有提防,随手一块r_ou_干塞进去,觉得还有缝隙,又加一把油炒面。
骑兵被噎得直翻白眼,赵嘉则是手脚利落,很快捆扎好伤口,从骑兵嘴里取出r_ou_干,又从小吏手中接过水囊,咕咚咚灌了下去。
“好了。”
等骑兵不再咳嗽,赵嘉把r_ou_干塞回他的手里,回身取来木碗,冲了半碗油炒面,里面加了一块咸饼,示意他一起吃下去。
“多吃点,很快就能好。”
经过医匠的熏陶,赵嘉深谙食补ji,ng髓。
骑兵抓着r_ou_干,捧着木碗,心情万分复杂。
赵嘉站起身,目光扫视四周,受伤的骑兵齐刷刷后退一大步,蓦然间觉得,比起赵军侯,自家营中的医匠简直和善温柔!
李当户抓着一大块马r_ou_,几步走到魏悦身边。马r_ou_被切成两半,一半用匕首扎着,送到魏悦面前。
“接下来怎么走?”李当户片下一块马r_ou_,送到嘴里嚼着。
“继续往东。”魏悦抽出匕首,一边切r_ou_一边道,“阿多记着地图,有金雕探路,能避开大军。”
李当户点点头,将嘴里的的马r_ou_咽下去,道:“军粮怎么办?”
“打猎,不然就去抢。”魏悦看着面前的篝火,将一片带血的马r_ou_送进嘴里,“既然到了草原,那就按照草原的规矩。”
李当户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魏悦的肩膀:“好,去抢!”
赵嘉正让小吏按住一名骑兵,往后者的伤口撒药,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奇怪地望过去,知晓魏悦和李当户正商量抢劫匈奴,不由得挑起眉尾。
他让麾下带足五日军粮,准备告罄之后,就去抢劫别部。没想到这两位心更大,竟然打上本部的主意。
仔细想想,匈奴大军出动,部落内部必然空虚。这个时候去抢一把,貌似相当可行?
想到匈奴人在边郡的恶行,赵嘉不自觉咬牙,笑容里带上冷意。胡骑敢南下劫掠,就要做好被反抢的准备,一报还一报,没道理匈奴本部就能例外!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云中爬过闪电,夜幕下炸响惊雷, 大雨滂沱, 覆盖大片草原。
雷电交加, 一株榆木被闪电击中,燃起橘色火焰。未过多久, 火光在暴雨中熄灭,仅留下一段焦黑的树身。
汉骑没有帐篷,在草原这些时日, 遇到雨水倾盆, 除非找到能遮挡的土丘, 否则就只能硬扛。
赵嘉准备充分,对文吏吩咐几句, 小吏和更卒迅速行动起来, 从马背解下兽皮, 用短刀砍断树枝, 又冒雨挖来泥土和石块,借助残存的篝火和电光,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搭起一座座简易帐篷。
“受伤的先过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赵嘉大声道。
汉骑快速起身, 将重伤的骑兵抬过去, 随后就和更卒一起去砍树枝、挖石块, 陆续又搭起十多个帐篷。
可惜兽皮数量有限,帐篷内很是拥挤。
汉骑完全不在乎,魏武和李达为首, 未受伤和伤轻的主动坐在帐篷边缘,围成一圈,用身体为重伤的同袍遮挡冷风。
草地上潮shi泥泞,赵嘉解开甲胄,扯下绢制的上袍,先覆上多余的树枝,再铺到伤员身下。无法隔绝所有shi气,总好过直接躺在地上。
魏悦和李当户也先后卸甲,赵嘉这才发现,两人身上遍布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仍在淌血。
安顿好重伤的骑兵,赵嘉转身取来伤药,没有足够的布条,就只能直接洒在两人的伤口上。几乎在药粉洒下的同时,李当户就发出一声冷嘶,脖颈上鼓起青筋。魏悦攥紧双拳,强忍着没有出声。
“净布不够,先别穿胸甲,免得蹭掉伤药。”赵嘉收好药瓶,叮嘱道,“明早应该能够结痂。”
缓了口气,李当户靠在帐篷一角,灌了两口水,吩咐李达轮岗时叫他,很快睡了过去。魏悦曲起一条长腿,手臂搭在膝盖上,视线随着赵嘉移动,绷紧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阿多。”
“啊?”
“多谢。”
赵嘉停住动作,手里抓着陶瓶,奇怪地看向魏悦。
“怎么?”魏悦挑眉,放下膝盖,坐姿变得更加随意。
“没有,不用谢。”将陶瓶放进兽皮袋,赵嘉扯开一条皮绳,仔细扎好袋口,“嘉为沙陵县尉,此乃应尽之责。”
魏悦仅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赵嘉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魏悦分明只是道谢,他偏偏心跳加快,实在有点不太正常。
雷声轰鸣,雨势越来越大。
赵嘉走到帐前,扬起声音,让众人尽量挤一挤。虽说不会太好过,总比淋雨要强。
等他回过身,发现魏悦也合上双眼,发出轻微的鼾声。几名伤兵反倒没睡,躺在地上,眼底都泛起血丝。
“快点休息。”赵嘉低声道,“你们当听到三公子所言,明日去抢匈奴。若是上不了马,砍不了人,就只能留在阵后,看着同袍冲锋。”
汉骑似想开口,被赵嘉抬手止住。
“省点力气,明日说不定能多杀几个匈奴。”
说话间,赵嘉坐到一名汉骑身边,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发热,暗暗松了口气。
帐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帐内空气潮shi,赵嘉试着挖掘土坑生火,几次都没能成功,正想要再试,手腕忽然被按住。
“我来,阿多暂且歇息。”
魏悦小憩片刻,ji,ng神已经恢复,从腰间抽出匕首,将赵嘉挖出的土坑平整拓宽,填入削成细条的树枝,折断几枚无法再用的木箭,擦亮火石,数点火星飞jian而出,一小团火焰很快在坑底燃起。
火光闪亮,帐边的汉骑让了让,确保可以通风,放走烟气。赵嘉将头盔架到火上,打算烧些热水。
“阿悦,你们休息,我看着火。”李当户睡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从梦中醒来。见还不到轮岗的时候,用力搓了两把脸,让魏悦和赵嘉去睡,自己坐到土坑边,一边烤火,一边看着热水。
眼见他要脱靴子,赵嘉来不及阻止,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退后,让出最大距离。
李当户咧开嘴,把另一只靴子也脱了。
赵嘉咳嗽两声,差点被熏得流眼泪。转过头,发现魏悦作势也要脱靴,不想再受刺激,迅速起身走到帐边,和魏武季豹挤在一起吹凉风。
回头看一次,赵嘉的眼角就抽一次。
什么儒雅俊朗,什么太守公子,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宣告崩塌,碎裂一地。
临近天明,闪电消失,雷声减弱。瓢泼大雨渐成雨丝,淅淅沥沥,始终下个不停。
经过一夜休整,众人恢复体力,大多数重伤骑兵不需要搀扶,可以自行起身。一个两个还能说是特例,二十多个都是这样,赵嘉不得不感叹,边军的体魄委实惊人。
“要突袭本部,需得暂时改变路线。”
商队成员自茏城返回,对本部所在的位置一清二楚。赵嘉未曾到过茏城,依照方伯等人的叙述,也能大致绘成简图。
这样的地图,在赵嘉看来无比粗陋。
李当户和魏悦却是如获至宝,更撕开一片衣摆,当场拓印下来。
“东行十到二十里,有榆树林。林中有河穿过,沿河北上,能遇到匈奴本部。”方伯指着赵嘉绘出的地图,道,“这片草原属贵种兰氏。自兰稽死后,兰氏内部不和,几股势力互相厮杀,消耗不小。若非右屠耆王出面,兰稽的几个兄弟和儿子会死一大半。”
方伯也是到茏城之后,才知晓兰氏内部情况。
草原上隔三差五就要打打杀杀,兰氏游牧的草场又距边郡太远,以至于匈奴内部差点生乱,边郡竟一直没得到准确消息。
方伯等人扼腕之余,再一次认识到情报的重要性。也彻底明白,为何魏太守等不计损失,一定要将钉子扎进茏城。
“兰氏部落?”赵嘉托着下巴,完全没意识到脸上沾了泥点,“兰稽,是之前死在边郡那个大当户?”
“对。”魏悦站在赵嘉身后,俯视进一步完善的地图,同李当户商议几句,定下第一个抢劫目标。
“白日容易暴露,最好夜袭。”李当户道。
“放火?”赵嘉提议。
“可行。”魏悦颔首,道,“阿多带的毒烟筒,火起不灭的还有几个?”
“还有十具。”赵嘉说道。
不是他不想多带,而是材料难寻,对匠人的手艺又有要求,加上时间仓促,二十具已经是县武库的极限,再多,库吏铁定被逼到揪光头发,秃着脑袋撞墙。
“足够了。”
魏悦和李当户商定计划,决定快马加鞭,趁下一批追兵未到之前,先到本部抢一把。抢到足够的战马和粮食之后,继续和匈奴在草原绕圈子。
此外,匈奴本部遇袭,大军必要后撤。纵然不放开包围,也会出现空隙。如果抓住机会,未必不能从草原脱身。
看着地图,赵嘉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果别部趁机生乱,会如何?”
“别部?”魏悦和李当户一同看过来。
“对。”赵嘉站起身,拍拍手,“我有一策,有些冒险,不过一旦成功,能让草原大乱,至少是短期大乱。”
“何计?”李当户大感兴趣。
“将骑兵分成两队,一队打汉旗夜袭,另一队挑选会胡语的骑兵,假做别部蛮骑,在第一队离开后,紧跟着冲入部落,进行第二次劫掠。”说到这里,赵嘉顿了顿,“第二支骑兵要冒相当风险,很可能被困住。”
“可再分出一队在外接应。”李当户沉吟道,“如行此计,乌桓人不行,羌人离得远,氐人没这胆子。丁零,没人能说丁零话。鲜卑……”
道出“鲜卑”二字,李当户眼前一亮,转头看向魏悦,后者微微颔首,显然和他想到一处。
“假做鲜卑?”赵嘉问道。
“对。”魏悦解释道,“鲜卑、乌桓皆出东胡,在别部中,丁口和财富数一数二。乌桓在左屠耆王和左谷蠡王麾下,鲜卑多由右屠耆王和右谷蠡王调度。”
“五年前,鲜卑和丁零合起叛乱,被匈奴镇压。”李当户补充道,“若是鲜卑趁火打劫,匈奴人未必会怀疑。”
纵然存在疑点,以军臣单于的性情,也会先调动大军“平叛”,随后再言其他。尤其是牵涉到汉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鲜卑注定要倒霉。
为让戏演得更加逼真,赵嘉提议先去抢一支别部,掠得皮袍战马,搜集一批骨箭和骨刀,方便在抢劫现场多留一些证据。
鲜卑各部绝不会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卫青蛾率人灭了一个小部落,伪装穿过草原不算,赵嘉、魏悦和李当户率领的汉骑也打上自己的主意。
赵嘉的计划一旦成功,绝不是一支部落陨灭就能了结。
说不好,草原上的所有鲜卑都会遭殃。
雨水停歇,汉骑分完最后一批油炒面和咸饼,收起帐篷,陆续上马。
赵嘉放飞金雕,金褐色的身影冲上云霄,发出响亮的鸣叫,为众人指引方向。
身后暂无追兵,斥候先行数里,中途返回,带回发现别部鲜卑的消息。确认该部仅有三、四百人,魏悦和李当户当即下令,全体刀出鞘,一路不减速,直接碾压过去。
汉骑放开速度,轰隆隆的马蹄声踏碎草原。
鲜卑部落不知大祸临头,正忙着收起帐篷,准备迁往东边草场。
部落中的勇士被王庭征召,随军出征包围汉骑,并准备在计划成功后南下,到边郡大肆劫掠,为部落带回过冬的粮食牲畜,再补充一批羊奴。
一些鲜卑妇人打开羊圈,挥舞着皮鞭,一下下抽打在羊奴身上,既为驱使他们干活,也是在残酷取乐。
半大的孩子有样学样,在他们眼中,这些羊圈中的奴隶不算作人,甚至连牲口都不如。牛羊不能随意宰杀,否则就会遭到责骂。杀一两个奴隶,长辈非但不会责怪,还会拍着他的背,夸奖他们勇猛,长大必然会成为勇士。
羊奴们不断挨着鞭子,身上被抽出一道道血痕,表情始终麻木,仿佛早失去知觉,仅是一具具行尸走r_ou_。
不满一名汉女行动缓慢,健壮的鲜卑妇人高举起长鞭,正要用力挥下,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震动。
没有号角声,也没有喊杀声,仅有一道黑色的洪流,似飓风一般,从地平线处席卷而来。
部落中的老人认出旗帜,大惊失色,吼道:“汉军,是汉军!”
其余人却是既惊且疑,感到不可置信。汉军不是被王庭派兵包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愣着做什么?想死吗?!”
鲜卑老人不在王庭征召之列,却不乏战斗力。在汉骑冲锋时,迅速取来弓箭,抓起骨刀,集合起来上马迎击。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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