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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又说:“我自幼跟着父亲上战场,为了能得到他的赞许,我拼命杀人。那时我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能手握大刀砍下他们的头。一刀砍下,血溅在我的脸上,很是温暖……我杀了好多人,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小山一样,有两个我那麽高。”

咽了口唾沫,他继续说:“我仰起头看着那些尸体,小师父,你知道吗,我那时也害怕呀!我浑身发软,连刀都握不住,看着流到我脚边的,像小河一样的血水,差点哭出来。但我没有哭,我不能哭,但凡我哭了,父亲就不要我了。”

顾承松低下头,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人人都羡慕我,羡慕我是将军之子,可其实,这些年我过得一直很痛苦。我也不喜欢杀人,杀人有什麽好玩的,可我是将军之子,我必须学着杀人。”

他说着,转过身,走到文空面前半跪下,擡眸看着他,轻声问:“小师父,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善还是恶?”

“是善是恶,源于施主内心。小僧以为,若杀的是该杀之人,倒也算不得恶。”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呵。”顾承松冷笑了一声,“好狡猾的答案,我明明是在问你,你却把问题又交还给了我。怎麽,怕说出我不愿意听的答案,我会杀了你?”

“……”

顾承松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淡淡道:“这些年,你躲在这座古剎里,过着远离红尘的日子,看似清贫,却比我快活百倍。”顿了顿,他咬着牙说,“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哥哥。”

文空一惊,擡眸看向他,满脸诧异。

对上他一双茫然的眼,顾承松笑问道:“怎麽,你难道从未想去查一查自己的身世?”

“……”

“京城一品顾将军的大少爷,我的哥哥,顾承艺。文空师父,难道你连自己的俗家名都不记得了吗?”

顾承艺。

闻得这三个字,文空心念一动。

那隐藏在心底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

谁说两岁的孩子不记事?

他这麽多年,夜夜梦见母亲,梦见她躺在满地的兵书上,手边放着那把青龙大刀,脖颈处汩汩流血的模样。

他那时还小,不知那滩红色是血,只是觉得鲜豔刺眼。他还以为那是母亲新买的纱巾,未曾系好所以落在了地上,于是蹒跚走过去,想替她拾起。

他沾了满手的血,黏糊糊的血很让人不舒服,他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手脚并用往母亲身上爬去。

然后,母亲的身体倒了下来,他也跟着摔在了地上。头磕在旁边的书架上,他疼得哭了出来。

“娘,娘!”他才两岁,只会喊娘。但怎麽喊都喊不醒她。

哭声引来了好多好多人,有人将他抱起,送去洗手洗脸换衣服。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到书房,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的记忆里,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总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武服,在旭日东升时,舞弄一把雕着青龙的大刀,行云流水,气吞山河。

然后,男人的目光看向了他,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他微笑,阔步向他走来。

他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抓起他的小手,放在刀柄上,声音低沉却温柔:

“承艺,等你长大了,就拿着这口大刀,跟着我上战场去!你是我的儿子,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那是他的父亲。

他至今还记得刀柄的触感,粗糙坚硬,带着父亲手心的温度,像冬日暖炉里的炭火。

所有的一切,他全都想起了。

当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顾承艺,他本是将军之子,他本不必忍受这十多年青灯古佛的枯燥生活,本可以与心爱的人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本可以肆无忌惮地享用这个红尘。

然如今明白这一切,已经太迟太迟了。

*

顾承松站起身,在床榻边坐下,榻旁的桌子上,寺庙里的小沙弥为他準备的茶已经浑浊。他喝了一口,不甚满意,泼在了地上。

茶汤洒落一地,混着污泥流到文空腿边,浸湿了他的僧衣。

浑浊的茶汤里,挣扎着两只蚂蚁,该只是回家路过这里,却不想遭受了突如其来的劫难。

两只蚂蚁抓住了文空的衣角,奋力往上爬。

瘦小的那只,将将抓住,就已经没了力气。强壮的那只回头看了看,向它伸出一条腿。

它于是拽着那条腿,爬在了前头。

再然后,一脚将身后的同伴踢了下去。

强壮的蚂蚁跌落在茶水中,再未能翻身。水很快将它淹没,它抖了抖触角,便不再动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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