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怕郁弭想通了这个道理,他还是没有办法表现得像曾砚昭这样平静。他无奈地呆坐着,依然没有胃口吃东西,见曾砚昭同样没有动筷,不由得愧疚,说: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了。你吃啊,别管我。饿着肚子不好。
我原本晚上也不怎么吃东西。曾砚昭淡淡地微笑,看了看满桌的饭菜,你要是不想吃了,我们可以把这些先收起来。等饿的时候再吃。
饶是如此,郁弭还是满心惭愧。他总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糟糕的情绪施加在曾砚昭的身上,偏偏又放不下心中的失望和郁结。
他低头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说:砚昭,我觉得很空洞。佛门,修行,都是。你们要放下一件事情,真的好容易啊。这会不会就是佛所说的空呢?
闻言,曾砚昭错愕极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不如当个俗人呢。信不了佛。郁弭说完,苦笑了一下。
隔着一张餐桌,曾砚昭面对着郁弭,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能和他同在一张桌子旁吃饭。
为什么要信佛?曾砚昭问完,见郁弭一脸茫然,解释道,佛性是要靠悟的,靠信永远得不了道。从前也有得道的大德,连经书都没有读过。禅宗唯一的信仰是自心,你一直很顺从于自己的内心,已经比很多寺里修行的人,也比我,强很多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郁弭听得呆住,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曾砚昭胡乱编出来的安慰。偏偏,曾砚昭不会说谎。
你刚才说的话,让我领悟了很多。曾砚昭充满善意的目光中,隐约透露出些许崇拜,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你的。
第61章 杂念和妄想11
确认再吃不下东西以后,曾砚昭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郁弭自然而然地跟着起身,想着该帮忙,可是看见曾砚昭端起盘子的时候,心里莫名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逸感。
他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从认识曾砚昭的那一天起,就从没有见过曾砚昭做事。在常觉寺,曾砚昭工作、参禅,哪怕是用斋或吃饭,也都显出一种绝尘的超然。
他的十指不应该沾染阳春水,郁弭的潜意识里一直这么认为,直到现在看见曾砚昭收拾餐桌,他才意识到原来曾砚昭尽管在家修行,但和自己一样,还是一介凡人。
过去,面对曾砚昭的时候,郁弭总时不时地联想到大殿里的菩萨。不过,有哪个菩萨会洗碗呢?曾砚昭,到底只是曾砚昭。
郁弭曾经害怕打扰曾砚昭的修行,仿佛只要让曾砚昭做一点点普通人都会做的事,也算是扰了他的清修。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贪心,也真的庸俗。他好喜欢看曾砚昭做事。
曾砚昭只是把他们没有吃完的米饭匀在同一个碗里,用保鲜膜盖上,留作下一顿,郁弭也觉得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特别优雅,美得他目不转睛。
剩饭剩菜全放进冰箱后,曾砚昭把两副碗筷放进水池。他打开水龙头,很快发现郁弭正靠在冰箱旁看着自己,眼神似是痴然,看得他很不好意思,问:怎么了?
原来你会洗碗。郁弭脱口而出道。
闻言,曾砚昭哭笑不得,说:为什么不会洗碗呢?
不是那个意思他挠挠脸颊,我没见过菩萨洗碗呢。
我不是菩萨呀。曾砚昭好笑,再说
郁弭见他的话说到一半,脸颊隐约泛红了,只顾低头洗碗,忙问:再说什么?
没什么。曾砚昭摇头,心说他怎么不想想自己一天到晚惦记的那桩事?他还能对菩萨想那些吗?
他不愿意说,郁弭固然可惜,可看他擦碗的样子,心里还是愉快。
晚上能一起睡了,好开心。郁弭的头歪靠在冰箱上,想起王译旬,又皱眉道,可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开心呢?
曾砚昭猜他是想起了王译旬,心中惋惜,说:没什么不该的。
只是两副碗筷,曾砚昭很快就洗好了。随着他往客厅走,郁弭跟着他,两人一同在沙发坐下。
郁弭想了一会儿,说:我家从前住在村里,很穷。小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治病得花很多钱。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爸妈为了给我治病,把姐姐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后来,大妈知道了,把姐姐从那家人的家里抢了回来,还找我爸妈算账。她和我妈在院子里打了一架,我爸劝架劝得及时,没打成头破血流。但是我姐在那以后,还是和我爸亲,她不喜欢她的妈妈。我妈说,是因为大妈靠坐台和出台挣钱。那一连串的事,我算是受益者。可是,我对大妈,没什么愧疚感。单就我爸妈为了救我,卖掉我姐这件事而言,我也不感激他们。
他的过去,曾砚昭已经从那个叫做梁成轩的口中听说。曾砚昭很意外他会再度说起,而且说得那么突然。
曾砚昭沉吟片刻,说道:过去的事,只留在人的记忆里,成为杂念。而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断言,只是妄想。所以,专注于当下,我们的心自然就能获得平静了。
郁弭认真体会着他说的话,注视他的双眼时,那浅浅的、流动的光,柔美而恩慈。郁弭看得有些发痴,险些回不过神。他不好意思地笑,点了点头。
砚昭,能和你说话,真好。郁弭发自肺腑地说道。
曾砚昭有些惊讶地挑眉,微笑说:我也喜欢和你说话。
郁弭腼腆地笑,看向电视机旁边的那两桶猫粮,问:你家没有养猫,为什么备了这么多猫粮呢?
闻言,曾砚昭随着他看的地方望去,说:学校里有猫。每天,傍晚吃完饭,要是有时间,我会出去走一走,散散步。顺便带些猫粮给那些流浪猫吃。
这就是曾砚昭在学校时的生活。郁弭听得神往。
现在还早,一起出去散步吗?曾砚昭问。
郁弭却怔了一怔,问:在你们学校里?
嗯。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起身走向电视机,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两个不锈钢的饭盒,往里面倒猫粮。
郁弭喜欢听他说在学校怎么生活,也希望可以加入进他的生活里。但是,当他那么自然而然地相邀,郁弭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学校毕竟不是寺院,校园里人来人往,那么多学生和老师。他们说不定还会遇见曾砚昭的同事或朋友,明明知道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曾砚昭生活的世界,当它摆在面前,郁弭却因为太过惊喜,反而有些胆怯了。
曾砚昭装好了猫粮,仍没有听见郁弭回答,回头奇怪地看他,问:不想出去散步?
不是。很想。郁弭连忙起身朝他走。
曾砚昭没料到他会走得那么近,近得彼此的距离只差一个拳头。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好笑道:怎么了?
哦,没。郁弭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说,我太高兴了。
他更觉得好笑了,说:一起散步,也这么高兴吗?之前不是常常一起散步?
但毕竟是在寺里,或者在后山啊。郁弭低头解释,在校园里散步,人很多,不是吗?
曾砚昭想了想,说:这个时间点,还好吧。学生们差不多也该去上晚课了。
郁弭真不知他是太坦率还是装糊涂,一时气馁,但这份对昭然于世的期待还是被他郑重收藏。他接过曾砚昭手里的饭盒,沉甸甸的,说:那去散步吧。
嗯。这个给你,饭盒装里面。曾砚昭给他递了一个袋子,转身往厨房走,我把垃圾收拾一下,顺道拿出去扔。
他又做事了。郁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身影,很快,连步伐也跟过去。
曾砚昭蹲在地上,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收口,回头又见他站得十分近,苦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