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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蘸墨,伏案,思忖半晌,下笔。

她以前做过律令的释议,对于成案的案例也不陌生,写起来很顺畅。

柔软的羊毫在如丝绸般光滑的罗纹纸上运笔落字,寂静的签押房里响起唰唰唰的声响。

深秋临近冬季,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还没到散衙时,窗外的天就压得黑沉沉的。

衙役们进进出出,先是给她点了桌上的一盏书灯,再进来给她点上桌边的高脚油灯,天更黑时,又进来点了屋角几盏白烛灯。

吴之筱偶尔看向窗外,只有风,无月,闭上眼,捏了捏眉心,风吹着湿气入窗棂,落在她侧脸上,凉凉的痒痒的。

看来是要下雨了。

她下意识地揉揉酸疼的肩膀。

赵泠三天两头到城外办公,把笔头案边的事全都堆给她做,整日伏案,她颈脖都快断了,不行,过几天得去医馆看看。

一想到过几天就是下个月,一想到下个月就要去曹家赴那鸿门宴,吴之筱就想在这桌案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早知道做通判有生命危险,当初她从吏部那里接下告身书时,就该问一问俸禄能不能再加点儿。

算起来,吴之筱来临州任通判快两年了。

因这临州不大不小,一年到头来也发生不了什么太大的事。

左不过是几个命案。

命案就是单纯的命案,坏人杀了好人,好人杀了坏人,儿子杀了老子,老子杀了儿子,隔壁老王杀了他隔壁老王的猪之类的事,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虽耳边是鸡飞狗跳,隔三差五有人击鼓,实则风平浪静,最多不过是两个县因为田地水源互殴,各站一边,喊打喊杀,也只是虚张声势,一般不会出人命。

只有一次出了人命,那就是有个族长已经很老了,还要去械斗互殴,没到地方,就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背过气去,死了。

死了便死了,这族的人居然还抬着老人家的尸体去抢占田地,尸身往争议的田地上一放,死者为大,立马就把对方镇住了,念了几天阿弥陀佛。

避免众人效仿此法,州府以陈尸敲诈勒索重罚此逝者的族人。

总算是消停了。

吴之筱做这个临州通判以来,真的没遇过什么大事。

对付临州那几个硬骨头的大户,她也是从小处着手,蚁溃千里之堤,不求快,但求惜命。

年中时,曹家买入奴婢数名,需经过州衙“过贱”,明立文券,请了家中主事的到州衙里来,吴之筱审查极严苛,以掠买为由直接打了回去。

这事可把曹家气坏了,但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生气,毕竟,不能因买卖奴婢这点小事就暗杀朝廷命官吧?那不值当。

她的思绪随着窗外的风,渐渐乱飘到别处,手上却依旧走笔如飞,这飞着飞着,就飞出问题来了。

“嗯?”

她笔下写得正顺畅,一时不查,已经下了笔,定睛一看,她差点没反应过来,还纳闷着什么律令会教人男女之事的?

本朝不至于这么开放吧?

搁下笔,揉揉眼睛看一眼书名:《春/宫二三事》??!!

让她看看这书是谁的……

翻回扉页,扉页上赫然印着赵泠的私章!

这私章,还是赵泠他自己亲手刻的,刻的是“赵子寒”三个字和一个奇怪的图样,反正这图样在吴之筱眼里,就是一只……嘎嘎叫的鸭子。

居然戳私章!!还是他自己亲手刻的私章!!

赵泠啊赵泠,看这种书,谁会戳刻了自己名字的私章啊?糊涂啊糊涂!大意啊真是太大意了!

略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吴之筱不住的摇头。

啧啧啧,赵泠啊赵泠,亏你常在风月之所流连,选淫/秽之书的品味还没她吴之筱好,这种书,值得动用私章吗?值得吗?

没品味。

这本书是盛都的书铺印的,用的纸张虽好,但图画不清晰,字迹模糊,细看看,还是好几年前的书了,所画的内容弊病良多,十分的误人子弟。

为了赵泠好,为了赵泠的夜生活好,她大发慈悲,决定得好好给他做注,省得他按着书上写的胡乱做了,岂不毁了人家小娘子的春夜良宵?还会骂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助人为乐是很好的品质,这件事,吴之筱帮定了。

第7章 7 .我来给你选一本

赵泠从城外办公回来,回到自己的官邸,掸了掸外披上的草屑,丢到衣桁上,在屋里随口问道:“那些书卷,你都交给他们了?”

仆人站在屋外,垂首回道:“回禀知州,都交给郑长史与孙司马了。”

赵泠在里屋换上官服,深绯圆领缺胯襕袍,绣着深青色小团花,玉带束腰,走到窗下洗了洗手,扯过一块方帕擦手后,随手将那一方夏布帕子扔到炭火热烈的炭盆里。

薄若蝉翼的夏布一碰着点火星子就剧烈燃烧起来,炭盆之内的火苗瞬间窜得老高。

他走出屋外,又将外披给披上,轻轻拢着,借道长廊,直绕到书房。

外面落了细雨,乌云印染天际,靛青与乌黑混杂在一处,湿哒哒拧下一些秋雨来。

入书房,掌灯。

灯一亮,赵泠就敏锐察觉到,书案上的书被别人动过——那些书册虽摆放得整齐,但不是赵泠平时习惯的那种整齐。

他平时放书有自己的习惯,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书放得不合他意。

赵泠眼眸肃冷,怒目看向书房外的仆人,道:“怎么回事?”

“回……回禀知州……”

仆人磕磕巴巴解释道:“今日那郑长史与孙司马来取那些书卷,一直催着,说赶时间让小的快点,小的也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书案,把书案上的书给弄乱了,郑长史和孙司马也赶紧进来帮小的收拾……小的有罪……小的知错。”

仆人说话声颤抖着,颠簸着,像是快要散架还得奔向悬崖的骡子车,就差噗通一声跪下来给他磕十几个响头求饶命了。

赵泠倏地抬起手,那仆人以为是要打自己,膝盖一软,立马跪地上,咚咚咚用尽全力磕了头。

哗啦一声。

赵泠往那书案上横手一扫,书册散落,门外的咚咚咚磕头声才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半眯着眼,略看了一眼脚下散落的书册,就知道少了一本。

他的书少有戳印的,只有几本藏书会戳着藏书印,而戳着他私印的书,仅有那一本。

偏偏是那一本。

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历本,上面赫然写着:“不宜出门”。

今日这城,出得确实不是时候。

散衙前,吴之筱在那本书上落下最后一笔,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小会儿,不住地点头,在心里称赞自己,欣赏过后,便放在书桌上摊开,等着墨水晾干。

收拾好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后,走到炭盆旁,提起铜壶,将炭火烧得滚烫的水倒入盛着冷水的洗手盆里,用温水洗手。

她洗手时很认真,擓一手澡豆放到手心揉搓,把手心手背沾染的墨水都搓干净,搓得白嫩嫩的小手透红。

此时,她专注于自己中指上一块一直洗不掉的墨水,低着头使劲揉搓,没意识到屋内安静得有些奇怪,除了她洗手的簌簌水声,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连衙役进进出出,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她抽出自己的绣帕擦手,一个转身,就撞上一人结实的胸膛,这人手里还捏着一本书。

吴之筱才给这一本书做过注,对它熟悉得很,只瞥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是图文并茂的《春/宫二三事》。

她抬眼看了眼前人一眼,歪着脑袋,狡黠一笑,问道:“赵知州,都散衙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把你今天做的律令释义拿过来。”

赵泠低眼看她,冷冷道,并走到他自己的桌案前坐下,将手上那本书搁在手边。

在一堆严肃的公文案牍之中,那本书显得格外的惹眼。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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