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识货。老生笑了,又一次夸奖:先前听你唱曲,你的确有一把好嗓子,适合这个。
林占愚摇了摇头:与你们还是没法比。
那当然。若是能比,你一个说玩艺儿的,岂不是要抢我们的饭碗?老生先与他调侃了几句,而后又正经了起来:学是一方面,勤学苦练又是一方面。
这你放心。林占愚望着他:你只管教,练习是我自个儿的事。
放心得很。老生笑道:你的唱功与前阵子刚来的时候相比,已经有进步啦。
他跟着戏班子学了半年。这期间让他受益最多的并非是戏本身,而是他们保养嗓子的方法。
嗓子是这些人的吃饭家伙,自然要分外珍重。他们唱戏并非用蛮力,而是用了巧劲。
林占愚一边着意观察,一边想方设法将其化为己用。
几个月下来,他的唱腔变得愈发响亮。
这年夏秋之交,回来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当时魏学颐刚下学回来。林占愚领着人进屋,坐下喝了一口茶,转身轻拍了一下孩子的后背:快去做功课吧。
林占愚与魏青筠在很多地方都极为相似,譬如贯口的尺寸、身段的力道、还有内敛的个性与大部分时间里看似和善的待人之道。
可他们不同的地方也很多。其中最显著的一点是,如今的林占愚比当初处在他此时年龄的魏青筠更会隐藏锋芒。
他在人前愈发油滑,越来越少地直抒看法、显露心绪。
而小孩看不出这么多,这些表象落在他眼里悉数汇聚为一句话:林叔是个好脾气的人,至少比他爹容易欺负。
故而相比于他亲爹,他甚至更愿意跟林占愚亲近,因为这人好说话,在无关原则的问题上更能依着他,不和他计较。
我想再休息一会儿嘛。眼瞧着魏青筠直接回了后院,魏学颐抓紧一切时间跟林占愚撒娇。
行吧。林占愚无奈,却也提了条件警告道:只有一会儿,等你爹回来你就赶紧走。他想了想,补充说:省得他见你无所事事的,心烦意乱。
他分明是欺负人。提到他爹,魏学颐不服气了:林叔,你评评理。为什么他出一天活,回来就能歇一会儿,我在学堂念了一整天书,好不容易下学了,却要被立刻赶去做功课?
他心中不平,于是皱起眉,哼了一声,大义凛然地表达不满:我抗议。
抗议无效。林占愚笑得前仰后合:这话千万别让你爹听见,否则他得跟你生气。
我不怕他。魏学颐瞪着眼。
可是林叔害怕呀。林占愚故意逗他,佯装软弱:他打我怎么办?
怕什么?我保护你。魏学颐挺胸抬头,端的是一副小男子汉模样。
哟,谁这么大口气?他俩正说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却忽然由远及近。
说话声不高不低,拿腔作调似的,藏了一股利刃般的阴森冷气。身为作艺人,魏青筠对这些最是拿手。
魏学颐顿时汗毛倒立起来,立刻忘记了方才亲口所说的豪言壮语,赶忙躲到林占愚身后。
林占愚早知如此,故意装作疑惑,把小孩从自己身后提溜出来:刚才是谁说不怕来着?魏学颐,是你吗?
小伙子,你想保护谁呀?魏青筠穿着齐整的大褂,袖子挽到胳膊肘。他笑眯眯地坐到林占愚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粗茶,伸手指了指林占愚:他用你保护?有我就够啦。
魏学颐到底是做了背后嚼舌根的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魏青筠话音刚落,敲门声却不间断地响了起来。
这会儿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林占愚进屋之后就顺手把门关上了。他本以为是食客,刚想去开门,却听得外头的人喊:师哥!占愚!吴掌柜!
是乔叔!魏学颐听见这喊声,仿佛寻到了救星,飞速跑过去把门打开。
学颐,是你啊。乔鲤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小乔师哥?林占愚也很惊喜,他站起身: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临时调动,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乔鲤的腿恢复得不错,虽然不能走得太快,但好歹是能不倚靠拐杖了,这也让他得以重新回到部队。虽不能冲锋陷阵,但别的工作还需要他。
快坐。魏青筠走上前招呼他,顺手在魏学颐脑门上敲了一下。
小孩心有不服但却没办法,眼瞧这仨人其乐融融,顿觉没了自己的立身之处,便无比识时务地回了后院的里屋。
从前的乔鲤说是个白面秀书生一点都不夸张。这么多年过去,枪林弹雨洗去了他身上温和的一面,而让他骨子里的狠劲儿愈发显露于外。
这使他变得与魏青筠和林占愚都不太一样。此时他背对着阳光坐在前堂,身影宽厚而结实。
林占愚望着对方,一时竟分不清夕阳的光晕与这人周身的气质哪个更耀眼一些。
他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后者。
我一回来就告了假,找你们来了。乔鲤笑道:大半年没见,学颐长高了。
废话,小孩子不长高才坏事。魏青筠嘴不饶人,面上却一直带笑:累了吧?
还行。乔鲤一摆手:打了好些胜仗,我高兴,不觉得累。
小乔同志?吴掌柜掀开门帘,从后院转出来:你回来啦?
是。乔鲤笑着打趣:吓你们一跳吧?
这是哪里话?吴掌柜把后厨的伙计招呼来:做些好吃的,好生犒劳乔小弟一番。
因为晚上还要出活,这顿饭他们吃得匆忙。直到林占愚和魏青筠送走了所有看官,他们才得以重新聚一聚。
林占愚取来了酒,但乔鲤依然不喝。他只能给自己和魏青筠满上,再帮乔鲤倒一杯水。
你辛苦了。在前堂并不明亮的烛光里,魏青筠眯起眼:家里若是有个在前线的,一家人的心都跟着揪成一团,我们也不例外。
有你们在,我乔鲤就尚有家在,往前冲的时候后面有了羁绊,便有了活着回来的动力。乔鲤对上他的目光:于此,我庆幸得很。
学颐如今入了学堂,这孩子聪明,学东西快。魏青筠知道他更愿听些家常闲话,故而开始与他谈论魏学颐:我想着让他以后拜林小杆子为师,你看如何?
你怎样想都是你的事,孩子自己也得愿意才行。乔鲤微微皱眉:说不定他以后想干别的营生,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去。
魏青筠冷哼一声:咱们等着瞧。若是真被你说中了,我就去扯烂你的乌鸦嘴。
乔鲤被他逗笑了:师哥啊,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林占愚在旁边听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魏师哥的专横未曾改变分毫。当年对他如此,这会儿对魏学颐也是如此。
你怎么也在笑?魏青筠不解,拍了一下林占愚的胳膊。
不笑了。林占愚立刻收起笑意,装得比谁都严肃,这副夸张逗趣的模样却让乔鲤笑得愈发开怀。
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讲。待到笑够了,乔鲤望着他俩,难得的,他看起来很温柔:那个,年初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战地记者。女同志模样秀气,还是位女中豪杰,随军出生入死的,一点儿不比我们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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