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学颐用力点头:一定!我还要等我娘回来呢。
童言无忌,这便牵扯出了大人的伤心事。
林占愚怔了一瞬,而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好。咱们先去吃饭。
空袭发生的时候是上午,魏学颐正在学堂待着,林占愚则陪着魏青筠在外面出活。
几个月没听见的警报响起,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发疯似的往放空洞跑。
学堂的夫子早把学生们带了过来。远远看见他俩,魏学颐跌跌撞撞地跑来扑到魏青筠身上,一边喊爹一边哭。
没事了。魏青筠抱起小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待到魏学颐缓过来了,林占愚才低声说:师哥,与去年相较,这几个月的形势好像有所缓和。
咱们中国人打胜仗了。防空洞里太过嘈杂,魏青筠向他走了半步,与他挨得更近了些:前阵子我听收音机上说,长沙那边赢了。
吴记菜馆虽然换了许多地方,但老收音机一直被伙计们带在身边。
这个我也在报纸上瞧见过。林占愚点点头:死了不少人啊。
话音刚落,魏学颐却又一次哭了起来。
怎么了?魏青筠问。
我的演算本还在学堂里,我没来得及拿出来。小孩这是突然想起了他的宝贝本子:那是林叔给我买的。
不要紧,叔再给你买新的。林占愚叹了口气,轻轻揉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民国三十一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人战死,有人投降,有人背信弃义,亦有人咬牙坚守、至死不渝。
过了这回空袭,一时半会儿日本鬼子倒没了旁的动作。
然而在庐江县城里,空袭宛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大伙儿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之上。
终于,导火索被县政府消极抗日的态度点燃,事情爆发在了暮春的一天早上:
学生们又一次出来游行了。
类似的游行示威先前并非没有过,然而只能起一阵子作用。如今大家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政府里不作为的官员赶下了台。
刚满十六岁的吴成器也是游行队伍中的一员,由于口号喊得太多太响亮,他把嗓子喊哑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嗓子娇贵,林占愚也是从那会儿过来的,最是知道。
吴掌柜两口子心疼得要命,老板娘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终于买到了几个新鲜梨子,让后厨炖成汤给吴成器吃。
炖梨的滋味并不好,少年差点儿吃吐了,到后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吃。
掌柜的没办法,只得找来正在帮忙劈柴的林占愚,让他劝几句。
他从后院走到前堂,只见少年梗着脖子冷着脸,像极了数年前的自己。
林占愚笑了:成器,怎么回事啊?听说你不听话?
怎能说是我不听话?吴成器摇摇头:都是我爹。他非让我吃我不想吃的东西,实在烦人。
掌柜的也是为了你好。林占愚坐到他身边:想让你少受些罪嘛。
这些道理少年自然懂得。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碗推远了。
你不是喜欢唱曲吗?前两天还让我教你。林占愚耐心十足:嗓子若是倒了,将来要想唱,定要付出比旁人多千百倍的刻苦。
他这般说着,忽而想到了曾经在上海听过的那出《明末遗恨》。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人。
麒老牌倒仓没倒好,嗓子哑了,后来红透半边天不假,可你知道他有多辛苦?林占愚轻声道:他那是从绝路里走出来的一条生路。可你这会儿还没到那一步,何苦不爱惜自己?
他如今练就了舌灿莲花的本领,一件事无论正着说还是反着说,总归都是他的道理。
吴成器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
林占愚把碗拿回到少年面前:吃了吧。
少年被他说动了,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把炖梨咽了下去。
吴掌柜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他追着林占愚到后院:林小哥,等会儿。
咋啦?林占愚笑着转过身。
听你师哥说过,你是民国八年生人,今年也有二十三四岁了吧?吴掌柜问。
是。林占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你一直是一个人,要不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姑娘?吴掌柜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该成个家了。
不必。林占愚知道掌柜的是好心,这个年龄的人有些倒也爱干这保媒拉纤的活,但他还是赶忙推拒:我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我还忙着呢。
说罢,他生怕吴掌柜接着找他,赶忙借故走了。
然而林占愚没想到的是,吴掌柜眼见说不动他,竟去找了魏青筠。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占愚陪着小孩回屋做功课,原本他以为魏师哥会很快跟来,没成想过了许久才看见魏青筠的影。
小孩已经睡下,魏青筠脱了外衣原本想睡下,林占愚却凑了上来。
忙了一天了,你不累么?魏青筠有些困,本想用力把林占愚推开,然而身上的疲倦让他使不上力气,于是竟有了些半推半就的效果。
林占愚望着他的眉眼,笑得像个痴人:我自然是不累的,不过要是师哥想歇着,我肯定不会难为。
臭小子。魏青筠笑了:诶,我问你个事。
什么?林占愚在他身边躺下,好奇地盯着他。
方才掌柜的还问我,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到现在也没娶妻。魏青筠翻身与他面对面:我这才想起来,咱俩确实该有个交代。就算管不着旁人,学颐渐渐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含糊下去。
那你想呢?林占愚低笑着:我听你的。
魏青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该怎么跟学颐说。林占愚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得很是坦荡:那就不说了,等想好了再议。若是还有人打趣,敷衍过去就好。你不用管我怎么想。有你在,我不委屈。
真的?魏青筠知道这话不可信,他叹了口气,掰住林占愚的肩,吻上了那人的嘴唇。
林占愚无奈地推开他:你刚刚还说你累了。
是啊,我年纪大了容易困倦,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魏青筠懒洋洋地说:不打紧。我看我家小占愚不高兴了,总得给点儿补偿。诶,你干嘛?
刚刚是你说要补偿我,怎么,难道你要变卦么?林占愚一边扯他的衣服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师哥,你不必劳神费力,让年轻人好好伺候你。
第二天早上魏青筠醒得很早,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他只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坦。
他偏头望着身边睡得正香的林占愚,低声叹了口气,心知这人对他有怨气,否则前一天晚上也不至于如此折腾他。
可他理亏在先,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打碎了牙悉数往肚子里咽。
正当这时,林占愚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还是迷迷糊糊中意识到魏青筠醒了,这便伸出胳膊把魏青筠圈进怀里。
魏青筠无奈,想着他平时疲累,又不想吵醒他,只得随他去。
躺了大约一炷香工夫,魏青筠觉得不太对劲,他转头盯着林占愚,果不其然,看了一会儿之后那人竟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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