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起来。魏青筠气不过,把这装睡的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刚要下床却又被对方搂住了。
一瞬间他有些心软,于是重新躺了回去。
师哥,我不愿这样。林占愚笑了,抓住魏青筠的手,伏在他平整的肩头与他调侃:
我想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就像当年你与陆江嫂子成婚时那般。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咱们是一家子。
胡闹,要娶也得是我娶你。魏青筠轻拍开他的手,心知这人是在借调笑之语与他说几句心里话,语气便柔缓了许多:
来世吧。若真有来世,你托生成个女娃娃,做个爹娘疼爱衣食无忧的闺秀。等你长到最漂亮的年华,我就去你父母家里,风风光光地把你迎出来。
他轻轻合上眼,笑道:你我就是一对恩爱不疑的结发鸳鸯,是要合欢百年的。
好。林占愚牵住他的手:一言为定。
# 卷三文昭关
第45章 父母冤
今儿就到此为止了。夕阳西下,林占愚深鞠了一躬:多谢各位!
再来一个!众人纷纷喊道。
不来啦。我们家小孩要下学了,我和我师哥得接他去。说罢,林占愚转头望着魏青筠:师哥,收拾好了没有?
好了。魏青筠向林占愚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赶忙把胡琴扇子都敛进怀里抱着,跟在魏青筠后面往前走。
你既有好嗓子,倒也不必为了模仿大角儿们的嗓音而一味压着。魏青筠并没有放慢脚步,他知道林占愚一直在他身后:
前两天我听收音机里放了一出《斩黄袍》,高老板的录音。那几句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好听得紧。
好。林占愚很听魏师哥的话:等有空我出去寻些资料,看看能不能学一下。
说着他俩就走到了学堂,正好赶上孩子们下学。
你和嫂子都是风风火火的人,怎么到了学颐这里却如此磨叽,他性子随谁啊?人都快走没了,魏学颐却依然没出来,林占愚不禁疑惑:师哥,咱进去找找他?
再等会儿。魏青筠皱起眉:许是有事。
终于,在天色渐暗之际,小孩背着布书包,一路小跑窜了出来。
布包是林占愚和魏青筠一起给他缝的。不巧的是,他俩谁也不擅长针线活,平素补个衣裳打个补丁还勉强够用,至于给小孩做书包这样的精细活,两双粗手实在是应付不来。
后来在吴家老板娘的帮助下,几块布终于有了包的样子。
爹!林叔!魏学颐跑到这俩人身边,气喘吁吁。
怎么才出来?魏青筠板着脸:你知不知道我和你林叔很担心你?
这几年中,魏师哥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称得上和善,可一旦与人冷言冷语相对,一双凤眼怒目圆睁之时,便显得分外有威严,丝毫不次于早年。
林占愚小时候不听话,甚至能和师父对着干,然而只要碰上魏青筠,他很少能有闹腾的胆量。
如今轮到小学颐,依旧不是例外。
小孩不敢说话,赶忙抓住林占愚的衣服下摆,忙不迭地往他林叔身后躲。
我问你话呢,你躲什么?懂不懂礼貌?魏青筠的脸色变得更差,他想伸手把小孩揪到前面,然而却被林占愚拦住了。
师哥,别生气。林占愚笑得无奈,他一手拎着东西,另一手扶住魏青筠的肩,轻声哄着说:若是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啊。
魏青筠冷哼一声,而后挣开他:魏学颐,你给我过来。
学颐啊,你方才在学堂里做什么呢?林占愚把小孩揽住,尽力用了柔缓的声音问。
有一道题我没解出来,就想着算完了再走。终于,被魏青筠吓到的小孩敢开口说话了:没想到一抬头就这么晚了。我错了。
原来是这样。林占愚刚松了口气,结果魏学颐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一般,趁林占愚不注意,跑到魏青筠面前做了个鬼脸,而后撒开丫子就往前跑。
学颐!现在多危险啊!前两天刚挨了空袭,你忘啦?林占愚觉得分外头疼,他很想收回方才对魏青筠说的话:
这个小孩继承了陆江当初在荣华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聪明劲头与魏青筠谁也不服的强硬脾性,与自己当年的无计可施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师哥!等等我!他没时间闹心,只能追在这爷俩身后往前跑。
三人好不容易回了吴记菜馆,林占愚刚想坐下歇会儿,伙计们却招呼他过去。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几个人正围在老收音机前,聚精会神地听。
干啥?林占愚端着一杯温开水走上前:今儿又发生啥大事了?
他们说一个小伙计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说啥?林占愚问。
伙计实在不记得城市名字,含糊了两句,终于理清了头绪:苏联那边的仗越打越激烈。
这年头哪有个太平地方?魏青筠在不远处听见了,遂感慨道:上个月不是还说美国人在海上赢了日本鬼子一场?
是啊,那可不是普通的胜仗。伙计被他一番话勾起了回忆:我看报纸了,那个小岛离美国和日本都特别近,什么东西特别重要来着?
战略地位。魏青筠适时补充。
对,就是这个词。伙计连连点头:反正赢了,挺厉害的。
爹,美国是啥?魏学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走过去扑到魏青筠身上问。
做你的算术题去。魏青筠懒得解释,极为敷衍地把人打发走了: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林占愚和魏师哥能歇息的时间极为有限。为了赶上傍晚在菜馆的出活,他俩吃晚饭的时间比寻常人都要早一些。
自从魏学颐开始进学堂,他们要接小孩下学,时间就更紧迫了。
既是干这个行当,靠嘴皮子吃饭,自然怨不得辛苦。为了避免俩人同时口干舌燥,他俩往往先轮着出几个单口,而后再出对口的活。
最后的返场也是俩人分别来,今天正轮到林占愚。
大伙儿鼓掌过后,他笑吟吟地去给魏青筠拿了个凳子:您几位还想听什么?
林小哥,只要你开嗓,唱什么都好。有个中年男子说。
闻言,林占愚笑了:心领啦,真是抬举我啊。他转向魏青筠:师哥,你想呢?
魏青筠刚把胡琴拿出来。哪怕条件有限,他也尽可能地讲究,在腿上垫了一块方巾之后才把琴放上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下午我与你说过,想让你学高老板。
他的戏我只听过《鼎盛春秋》。林占愚犯了难:你想听哪一折的唱段?《战樊城》?《鱼肠剑》?还是《文昭关》?
这就别问我啦,你自己想吧。魏青筠笑道。
《文昭关》。人群里有人喊。
好。林占愚笑着应下,而后开口:伍员在头上换儒巾。
一段唱完,客人们却还不愿离去。他们的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却依然愿意留在这里,给这一对师兄弟捧个场。
那我再来一段。林占愚想着想着,笑意渐渐隐去。他忆起了那年暮春的南京。
师哥,不必拉弦了,我清唱几句。他转头说。
魏青筠点头应下。
林占愚缓了缓心绪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