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着皇后,忽而问道:父皇将阿竣指给我伴读,只是为了王家么?
当然不是为了王家。王皇后嗔道,你父皇是为了你。能当你伴读的人,自然也要
万里挑一,跟太子妃一般知根知底才是。
太子没再多言,忽然站起身来。
儿臣还要到勤政殿去,先行告辞。他说。
勤政殿是皇帝日常理政之所,太子每天放学之后,都要到那里去旁听。
这自然是王皇后乐于见到的,她笑眯眯,道:去吧。今夜若是待得晚了,便不必回东宫去,在我宫里歇下便是。
太子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天气闷热起来。往年这个时候,容氏会带着漪如姊弟到骊山或者凉爽的名胜之地去避暑。
但今年,严家全家上上下下都忙着拾掇行囊,为严祺一家回南阳做准备。
虽然严祺对外说是回去祭祖,但众人都知道,这一去,恐怕要住上些日子。严家接连受挫,三个月来,甚至不曾进过一次宫。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虽然高陵侯的名头还在,但所有人都知道,严家已经失宠了。
严祺是个好面子的人,与其在京中受人嘲笑,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正好他祖父严禄的忌日要到了,回南阳,便成了严祺的首选。
全家上下,唯一不感到沮丧的,就是漪如姊弟三人。玉如刚出生,什么也不知道;严楷只关心南阳有什么好玩的,听说那里的乡野之中豺狼虎豹多的是,眼睛放光。
至于漪如,此事乃是巨大的胜利。她巴不得赶快离开京城,跟皇宫里的人撇清关系才好。
唯一让她感到遗憾的,是远离了长安的
书市。上次,她给李霁捎去了不少书,有她自己觉得不错的旧书,也有些新书。那些新书里,有些还没写完,漪如离开长安之后,便没有人给李霁捎新作了。
漪如考虑着,或许能给那孔掌柜留些钱财,让他但凡得了新货,便送到老程的货栈里去。
打好了主意,这日,漪如借口替容氏去广乐寺里祈福,让吴炳带她出门。
草草地拜了神之后,漪如正要离开,忽而被寺里的僧人拦住。
严女君。僧人念了声佛,恭敬行礼,道,有位贵客在香堂里,欲与女君一见。
贵客?漪如一脸疑惑,没多久,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内侍。
她愣了愣。
待跟着僧人走进那间香堂,果不其然,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太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道别(下)
漪如觉得十分意外。
她想不出来,太子为何这般有闲心,总跑来见自己。上次是去家里,这次是这庙里。
上辈子,他虚情假意地跟漪如示好,让漪如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做起了进东宫当太子妃的梦。漪如痛定思痛,这辈子便早早地跟他把话挑开,断了他的念想。
如今,二人脸也撕破了,婚约也没了,漪如以为这个人应该会从此在自己眼前消失才对。毕竟上辈子就算二人差点结婚,漪如被关在宝相庵里,至死也没见他出现过。
不料,他竟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简直鬼使神差一般。
太子看着漪如对自己行礼,没有客套,看了看内侍。
那内侍随即识趣了退了出去,把厢房门关上。
殿下要见我,何不将我召入宫中去。漪如不紧不慢道,在这庙里见面,一来委屈了殿下,二来别人看在眼里也不奇怪,好像你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高陵侯要回南阳,是么?太子没理会她言语里的冷嘲热讽,问道。
正是。
你也要跟随她回去?
我已经多年不曾去祭拜祖父,当下无事,自当陪伴父母。漪如淡淡道。
太子道:我劝你不要去。
为何?
你知道南阳在什么地方么?他说,那里连京畿都不算,与京城比起来,不过是乡野之地。你在京中长大,见惯富贵繁华,不会喜欢那等寡淡的日子。
漪如看着他,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让人欷歔,她曾活了十八年,现在每日要装作自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而太子,明明只是大她一岁,说起话来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仿佛阅历颇深,什么都知道,高高在上地为她指点人生。
而在漪如眼里,这一切又颇是熟悉。
因为上辈子,她就是被他故作深沉的模样震慑住,觉得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高贵还比他博学的郎君了。
寡淡?漪如道,殿下怎知那边的日子就是寡淡?
京城乃天下首善,物华天宝皆聚集于此,而南阳不过地方一隅,连京郊的县城也未必比得上。太子道,便如那盘中之食,你吃惯了山珍海味,有朝一日却要替成清汤寡水,你愿意么?
漪如的唇角却弯了弯。
她想,这人大概是对清汤寡水有什么误解。他长这么大,只怕连尝都不曾尝过。而她却是知道的,比如宝相庵的稀菜汤,她吃过三年。且说来讽刺,宝相庵不在别处,就正正是在这京城里。
那又如何。漪如道,若是吃不惯,我便不吃,回京城里来就是了。
太子冷哼:你以为,你还能回得来么?
漪如的目光定了定。
太子淡淡道:朝廷中已经有人上奏,指高陵侯多年来玩忽职守,要求追查。你可知,若父皇允了此事,高陵侯会是如何下场?
纵然知道朝中的人最喜欢玩墙倒众人推,但听得这话,漪如心中还是沉了一下。
哦?漪如道,如何下场?
她虽神色平静,但闪过的异色仍瞒不过太子的眼睛。这让他颇是满意,睨着漪如,道:他会丢了爵位,你们在京中的宅子,是当年封爵时赐的,朝廷也会一并收回。
漪如看着太子,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便是圣命不可违。她说,我也只好如殿下所言,在南阳乡中过一辈子的寡淡日子,再不能回京。
太子却道:你还有一条路。今日太常卿来禀报,入侍东宫的孺子之中,有一人卜问不吉。我可向父皇说明,将她换成你。
漪如怔了怔。
触到她的目光,太子随即昂首看向别处:此事,我是看在了先帝和文德皇后的面子上。其一,让你入侍东宫,是文德皇后的遗愿,我不愿父皇被人指摘,背上不孝的名声。其二,你父亲虽有罪,但你毕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他仍念着些情分,当不会反对。其三,你入侍东宫,亦可为你家中挽回些脸面,文德皇后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漪如心中冷笑。
这话,她是不信的。什么名声不名声,皇帝自己不在意,太子倒是替他紧张起来。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心里会有自己。她对他了解得很,孺子在入侍东宫的女官之中地位最低,不像太子妃和良娣那样,冷落挑刺还须看一看名头,用来欺负折辱简直是再好不过。而对外说出去,却是皇帝胸怀宽广,成全了文德皇后的遗愿,可谓是面子里子都得了。
多谢殿下。漪如道,我曾对殿下说过,我一向自知才疏学浅,教养粗鄙,站在殿下面前,常自惭形秽。殿下乃将来的天子,我万万是配不上的。如今,我父亲落罪,名誉扫地,我哪怕只是做个孺子,在东宫里端水执帚,亦是有辱门庭。殿下好意,严家阖家上下感激涕零,只愿殿下万万不可再为我费心,以免为世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