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后来容氏跟别人聊起长沙王世子李霁的时候,总有些遗憾之色,感慨他英年早逝。那么俊美的人,如果长大,也不知要让多少女子趋之若鹜。
有一回,漪如插嘴说,这世子长得十分好看么,她怎么不知道。
容氏则告诉她,是她不喜欢在殿上看别人应酬,跟温妘她们跑到别处玩去了。等她们回来,长沙王一家已经离开了。而那之后不久,世子李霁在京郊游玩时落马而亡,长沙王夫妇也跟着落水薨了,漪如当然是再见不到。
照上辈子的模样,这一家三口,很快便要大难临头。
想着这些,漪如心里勾起些异样的心思。
她过去常听人说,如果长沙王还在,定然会成为皇帝莫大的威胁。
这话,漪如知道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理政,不可谓不勤勉。不过他自太子时,就喜欢跟在先帝后面跑,总是待在京城里,在庙堂上治国。
这本没有什么,过去许多皇帝也是这么当太子,这么治天下的。
但有长沙王作对比,就大不一样了。
先帝当政之时,何处有难解之事,都会先想到长沙王。而每每将他派去,他总是能将事情办好。久而久之,长沙王在外面的名望远超皇帝。那些别处州郡里的民人,自然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子民。可问他们皇帝是什么人,他们未必说得出来;而问起长沙王,八成会有人回答,那是当世之英杰。
就连朝臣们之中,支持长沙王的也大有人在。尤其是先帝留下的重臣和老臣,即便对皇储之事保持中立的,对长沙王的本事也是无人不服。
长沙王虽坐镇岭南,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容小觑,甚至有一个名字,叫长王党。
这也是皇帝为何登基之后便提拔严祺的原因。他急需将自己的人培植起来,以清除长沙王的影响。
其实严祺最后被杀,跟长沙王也有莫大的关系。
从先帝到现在的皇帝,他们其实只热衷做一件事。那便是翦除过于庞大的势力,平衡朝政。
先帝废黜杨皇后,扶立严皇后,面上是杨皇后失德,先帝宠爱严皇后,背后真正的原因却是杨氏的权势之大,已经让先帝不满。
而长沙王这等在明面上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人,更是不会被放过。所以,他
培植严祺,拉拢韦氏,让他们与自己一道对付长沙王。
长沙王死后,严祺依仗着皇帝,用手段将不少人整了下去,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是长王党。皇帝对长沙王的猜忌,可谓深入骨髓,就算他早早死了,也仍然认为他的人不可信,非全部清除不可。
严祺做得不可谓不尽力,也因此招致了朝中广泛的痛恨,将他视为奸臣国贼。
但皇帝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激。
韦氏和严氏,其实仍是同理。韦氏根基太深,皇帝定然会下手,而严祺虽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但他也不会容忍严祺成为真正的权臣,看着时机来到,就会像园丁修剪那些长得过于茂盛的枝条一样,毫不留情地除掉。
他让严祺和韦襄互斗,揪出韦襄的弊案。打压了韦氏之后,严氏风光没几年,也跟着倒了霉。
有时,漪如回想起来,觉得常言有云伴君如伴虎,确实没错。忤逆皇帝,给皇帝找不自在的,自是个死;可严祺这样乖乖当狗,百依百顺的,最终却仍然是个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皇帝铲除了心头之患,就将恶名给严祺全背了,自己则摘得干干净净,仍是明君。
漪如打定了主意,在心中冷笑一声,忽而站起身来。
正与旁人说这话的容氏见状,道:你做甚?
我想去找阿妘玩。漪如眨了眨眼睛,笑得纯真。
温妘今日跟随母亲到宫里来,本以为漪如会像从前那
样缠着自己,要自己跟她去别处玩。可出乎意料,漪如今日格外沉默,甚至话也没说两句,与从前判若两人。
连曹氏都问她,漪如怎么不来找你,莫不是起了争执?
温妘有些茫然。
曹氏看着她,有些不快,低声吩咐:你坐一会便是,稍后便去找漪如玩耍,不可冷落了她。
温妘正将手伸向面前的小食,听得这话,抿抿唇,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正当温妘思索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让漪如不高兴的时候,忽然,她发现漪如走了过来。
阿妘。漪如望着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喜欢缠着她的模样,我们去看孔雀,如何?
漪如的打算很简单,她想把长沙王保住。
上辈子,严祺第一次高升,就是在长沙王去世之后。因为长沙王突然薨了,朝中的长王党顿失依托,阵脚大乱。皇帝借此时机,进行了一轮清洗,主事的,就是严祺。
严祺当下是御史中丞。
这正五品官,在朝堂上,自是不算大,但能做的事却不少。严祺翻旧案,查底细,没多久,就把皇帝要办的人都送入了狱中。皇帝见严祺得力,大加提拔,还顺手将漪如和太子的婚事定了下来。而严祺从此踏上云端,从弄臣变成权臣,开始了呼风唤雨刀尖舔血的营生
但如果长沙王还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皇帝不敢轻举妄动,严祺还会继续做他的御史中丞。
这当然不会一劳永逸。皇帝为了对抗长沙王,还会使出别的招数,也仍然会重用严祺,让他成为自己的鹰犬。
但只要能让着一切来得不那么快,漪如愿意出手一试。
第二十九章 猎苑(一)
然而漪如悲哀地发现,自己当下只有九岁,就算使尽全力,也无法将父母直接说动。
尤其严祺。他对皇帝的信赖可谓全心全意,要让他远离朝堂,只怕还需要另想计策。
这一切的第一环,正应在了长沙王世子李霁身上。
漪如记得,他出事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处猎苑。长沙王与昔日京中的至交好友到那猎苑里去猎鹿,世子跟随,在追逐猎物之时出了意外。
当下,漪如没有别人可帮忙,要救这世子,就只能靠自己。
而她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到那猎苑里去。
容氏自从怀孕之后,甚少出门,也不去参与那些贵胄交游之事。
严祺自是个喜欢玩乐的,但鉴于长沙王和皇帝的关系,他自是不会去。故而漪如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妘。
温妘的母亲曹氏,一向人缘上佳,交游甚广。
京中的游乐,无论是宫中的还是高门贵胄的,无人会将她忘记。
果然,端午过后没两天,漪如就听严祺和容氏说,长沙王要去京郊猎鹿。
他不是回来谒陵么?容氏道,还要猎鹿?
严祺哼一声,冷笑:这猎鹿,就是用准备谒陵祭品的名义。他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怎肯规规矩矩?京中这么多拥趸,自是要找缘由都会一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容氏想了想,道:他也是大胆,莫不怕圣上将他扣在京城,来个擒贼先擒王?
圣上也有顾忌。严祺道,长沙王的能耐,可不仅仅是在岭南。从前他经营过秦州和陇右,那边的兵马仍掌握在他的人手中。岭南虽远,可若是西北发难,兵马抬脚就可杀来长安。遑论突厥在北边仍虎视眈眈,若见中原生乱,会趁火打劫也说不定。
容氏皱眉:如此说来,圣上就拿他无法了?
其实这些也都不过是些纸面上顾忌,若真要行事,却也并非不可。严祺道,圣上近年与突厥修好,只要有突厥这般强敌在,谅秦州和陇右不敢反。
那
我昨日向圣上提起,他却说和为贵,手足相残,将来愧对先帝。严祺说着,颇是忧虑地叹了口气,圣上到底还是太过良善,我着实担心,他会被奸臣所害。
漪如正在旁边喝水,听到这话,几乎喷了出来。
如漪如所料,长沙王虽送来了邀约的帖子。
但严祺当然不会赴约,推说朝中公务缠身,不得闲暇,好言推辞了。
而温妘的父母这边,也同样得了邀约。
漪如到温府里玩耍,状似无意地与温妘说起此事,露出向往之色,说她在家闷得很,想去看猎鹿。
可是母亲不让我去。漪如问,阿妘,你想去么?